大概两年前,得知90高龄的马里纳依旧身体健朗,还能打网球的消息,心中很为这棵乐坛长青树高兴。后来又听了他的现场,感慨万千。现在得知指挥家去世,难过之余,又不能不感叹,这位大师从来没有被视为超级巨星,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丰碑的位置。他成为一面旗帜,一种演奏风格的“内涵”,音乐家如此过一生,夫复何求?
和前一段时间去世的哈农库特一样,马里纳崛起时,恰好站在两个时代的交汇点。当时,两位年轻的音乐家都意识到:目前的乐队演奏需要对传统做出反思,而对于现代观念的新风格,也要谨慎思考才行。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却都走向了指挥大师的地位。并且,是对于时代真正有影响的大师。
两位音乐家认为需要反思的东西是什么?首先是通过现代大型乐队的规模,还有一些延续自19世纪的风格来演出巴洛克音乐,及早期古典作品已不合适。这些音乐原本是为较小规模的乐队而作,随着乐队的扩充,演出效果也渐渐失去了历史性的忠实。但更早触动他们的,或许是另一方面。随着乐队规模不断扩大,演奏家们越来越多地成为“指令接受者”,而不再有很多自发性的空间。特别注重于客观、精确的现代派指挥风格也对此有推动作用。
马里纳与哈农库特一样,都很希望释放乐手的主观能动性。毕竟,他们二人都是乐手出身,哈农库特是大提琴家,马里纳则是小提琴家。结果,前者走上古乐演奏的道路,这是当时的新风格。马里纳却走了一条折中主义的路,没有溯求本真,而是采用小规模的室内乐团,由现代乐器演奏。在一种当代的音响和美学中,还原古老作品的精神,以及合奏的亲密感。至于现代风格中不合时宜之处,则被大量地扬弃了。
这并非独创的手笔,两位伟大的前辈,阿道夫·布什与埃德温·费舍尔在上世纪30年代已经树立了成功的典范。但他们主要是关注巴洛克音乐。马里纳却将这样的折中主义推向了惊人的广度,覆盖了从巴洛克到现代音乐的超级宽广的范围。他们的演奏以美声闻名(有别于那两位前辈),其本质,却远远超越了感官美,而是能在如此宽广的曲目中建立自己的东西。
马里纳的指挥艺术确实已同圣马丁室内乐团的演奏融为一体。他建立那种美学和观念,却不试图驾驭它,而是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圣马丁拥有独树一帜的音色美,光辉而又柔和,从不强加于人,却实在有大音乐家的气派。室内乐团的音响自然地注重于透明度,而其中蕴涵的一份富丽、华贵,又是那么与众不同,成为罕见的标志性发音。妙就妙在,当我们体会这种风格的淳朴时,总有绮丽伴随其间;而当我们沉醉于那独特的感官享受,又发现演出总没有失去清新感。
纵有先贤,马里纳也完全塑造出自己(他和乐队)的风格。并且像任何一位真正的大师那样,他不会用风格来覆盖作品——把不同曲目演奏成一个样子,而是让演奏风格为音乐服务。由此,马里纳与圣马丁室内乐团,成为了一个划时代的典范。他们为20世纪下半叶“室内乐团”的演奏打上自己的烙印。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那种影响是不可磨灭的。
无需讳言,在古乐演奏取得全面胜利的今天,马里纳的演绎常常被认为“过时”。似乎在本真风格的映衬下,他的富丽被认为是陈旧,折中主义的风格也被怀疑是19世纪最后的延留。然而,客观地看待马里纳的艺术,譬如他指挥巴赫《第三号乐队组曲》的著名录音,我们很难不为之倾倒。序曲部分庄严,同时又不失活泼律动的Grave,还有对比性的中段里,那奔放的节奏感,都是指挥家从音乐深处洞悉的灵魂。
现在马里纳已经走入历史,他的艺术生命却仍通过那支乐队而生生不息。面对现在的圣马丁,我们还能听到红色部分删除见“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