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办得较好的京剧票房都实行会员制,入会者缴纳会费以供场租和乐队劳务费。不过也有无须花钱的票房,我年轻时经常去的楼氏票房即是其中之一。
楼氏票房坐落在雁荡路上的一所沿街房子,主人楼邦达、楼庄东父子都是琴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求学于附近一所中学,同学楼庄东与我同在乒乓球队和口琴队,他听我哼京戏,就向乃翁做了引荐。楼家是宁波书香门第,新中国建立后,楼邦达先生在上海杨树浦一所小学任教,他的胞弟楼邦彦则是北京大学法律系的知名教授。杨树浦离雁荡路约十几公里,邦达先生每天步行上下班,到了晚上照样精力充沛地为我吊嗓子。他是老派拉法,古朴遒劲。我当时只会《失空斩》《文昭关》少数几出,尚欠规范,而在他工稳的伴奏下,就不至于“野路子”了。
楼氏票房的正式活动日是每个星期天的下午,老票友们把小房间挤得满满,乐队司鼓席上有两位值得一提,一位是顾渠成先生,他是某电机厂的资方代理人,风度儒雅,琴宗陈道安、王少卿,鼓学杭子和;另一位何可一先生也是“杭派”鼓师,后来还给名须生迟世恭先生掌过板。每当楼氏票房活动时,路人驻足,成为雁荡路上的一道风景。
六十年代中期以后一度传统戏不能唱了,楼氏票房就改唱现代戏。楼庄东此时开始迷上京胡,由楼邦达和顾渠成两位先生的亲授,进步神速。在“文革”中“扫四旧”被抄家之前,顾渠成急匆匆来到楼家,请托保管一把胡琴,于是这把名琴师陈道安的遗琴就被楼家保护下来了。运动结束后,顾先生把它赠给了楼庄东。这个偶然的遭际,开启了楼庄东的收藏爱好。1969年我插队落户去东北,他则考取宁波的京剧团当了专业琴师。
从那时到七十年代末期,我每年回沪探亲期间总是要去楼氏票房。尤其是1976年“四人帮”倒台之后,这个票房迅速恢复传统戏,我在那里见到过乔志钧、张鑫林、王鹤年、邱维勤、严仁安、余愚、陈希曾、李锡祥等名票。在他们口中经常出现“刘天红”这个名字,原来他本名是刘叔诒,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北京私淑余叔岩。他的学生中有张少楼、周少麟等。楼氏票房的老生票友往往称《举鼎观画》为“双狮图”,对《桑园寄子》则简称为“寄子”,这些都是“刘(天红)门”的口风。
八十年代初期邦达先生退休了,楼庄东从宁波回沪从事企业管理工作并就读夜大学,此时楼氏票房呈现“父子双琴”的格局,活动次数增多,一起玩的还有王思及、田恩荣、薛永宁、朱稚庭、阎一川等好友。犹记张鑫林先生主演《打鼓骂曹》就是在那里策划的,让我“挎刀”配他演张辽。
到了九十年代,由于邦达先生谢世,房屋被征用,楼氏票房才告停歇。如果从五十年代开始算起的话,这个票房持续活动了将近半个世纪。在自娱娱人的过程中,楼庄东先生收藏的京胡逐渐增多,而且名琴荟萃,进而成为闻名遐迩的京胡收藏家,连国家大剧院都即将为他举办专门的收藏展。
我向楼庄东表示祝贺,并撰此文对养育过我的艺术温床——楼氏票房,表示深切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