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间去香港看望儿孙一家,适逢孙子明年将读小学,眼下就需去报名、面试。这次参加香港的、还未曾入学的孙子的家长会,令我这个干高等教育的大跌眼镜,恐怕此生不会忘怀。
我牵着孙子的小手,随儿媳来到地铁南昌站附近的英华小学。这个学校的中学部,是一所有近二百年历史的名校,中国第一部英汉辞典《华英字典》,就出自该校的创办人、英国著名传教士马礼逊。我们带着几乎是朝圣般的神情,被引入学校大门,然后家长们与孩子们分开。孩子们被带去面试,需时一个小时。那这一个小时家长干什么呢?开家长会。
家长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几个在校学生们表演的文艺节目结束之后,一位穿着非常朴素的中年女教师走上台来,儿媳在旁告诉我,这是校长,香港很有知名度的教育家林浣心校长。
我等着聆听校长对我们说,这所学校悠久的历史、优良的传统……可是林校长只字不提这些,她开门见山地直奔她的主题,连放十几张幻灯片——一组学生们写给她的亲笔信。
一个学生在信中向她诉说:“我家里有两座火山,一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那活火山是我的妈咪,大嗓门一天到晚地怒气冲冲,好像什么都不顺她心,什么都不合她的意。那座死火山是我的父亲,平时没有什么动静的,但是一旦喷发起来,天摇地动,力量要比活火山凶猛100倍。我就生活在这两座火山中间,整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信纸的下方,画着两座正在喷发的火山,中间畏缩着一个饱受惊吓的小孩子。
另一个男孩子在信中向她诉说:“我的班主任李老师就要结婚了,大家都为她高兴,向她祝贺,可是我很不开心,甚至非常难过。看到她办公桌上一张照片,李老师身边站着一个像姚明一样魁梧的男人,李老师正甜甜地靠在他身边……我的心都要碎了,因为我也爱美丽的李老师啊!那个‘姚明’就要把李老师从我们身边夺走了!我一整夜没睡好。来到学校,看见学校的两栋教学大楼,一栋满是鲜花装扮,一栋一朵花也没有。我现在就像那栋一朵花也没有的大楼,灰心、难过极了……”
还有几个学生在信中向她哭诉,或是一次考试没考好的苦恼,或是跟同学之间的相处的苦恼,或是被老师误解的苦恼……
小学生给校长写信,诉说自己心中苦恼?在上海,闻所未闻!
校长又郑重其事地拿到家长会上解读?更是前所未闻。
台下家长们看着屏幕上孩子们稚嫩的笔迹,随着林校长的轻声解读,不时发出阵阵惊讶和笑声。怎么能不惊讶呢?孩子们不情愿跟家长说的话,在校长面前倾诉了,校长成了孩子们最可信任的人,成了他们的人生导师,这就是林校长的真功夫!由此可知,这是一片何等纯净、成熟的教学环境!校长掌握了学生精神状况的第一手资料,有针对性地实施心理疏导,还有什么比这更人性化、更体现教育的力量呢?
我突然对这个家长会有了感悟。林校长只字不提升学率,而是在“以生命影响生命”、“除了知识的传播,更重要的是身教的感染”、“按照孩子的特性,引导他们对未知探奇、对个人修养有期望”……这些振聋发聩、返朴归真的教育理念,与眼下泛滥成灾的、片面追求“超前”和升学率的做法天壤之别。
一个小时之后,家长会结束了,孩子们的面试也结束了。小孙子高兴地对我说:“我喜欢到这里来读书!”孩子们陆续离校了,我家小孙子还站在学校的“奖杯玻璃墙”前,磨磨蹭蹭,流连忘返。
一转身,我看见了校门口一个巨大的信箱,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林校长信箱”。于是,连我也想给林校长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