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初冬,几场寒风刮过,在大街的人行道,在公园里,到处可见色彩斑斓的落叶。随风飘落的叶子,仿佛在提醒人们一年将尽,冬天来了。
离我家不远,是玉渊潭公园。我每天来这里散步,刚进大门就踩在一长列金黄的银杏树叶上,犹如大自然安排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一路饱览落叶风景,我的心里在笑,心情愉悦快乐,人在图画中。
扇形、金黄的银杏叶,有长长的叶柄;在一片树林底下,落叶铺满,毫无杂色,像厚实的金毯。绛红色的元宝枫叶,瓷青色的杨树叶,在明丽的太阳光里,叶茎叶脉看得清清楚楚,每片叶子都光洁闪亮。我在树下走过,经常有落叶坠落头顶、鼻尖、肩膀,又以路面为最后落点;叶柄脱离枝条的顶端,还留有一缕清香和发黏的残汁。仍挂在树枝的叶子,哗哗啦啦,发出金属的响声,落叶是有声音,有气味的。北京每个公园的区别,不在名称,而在树种植被在四季散发的不同气味。
每年,我都会弯腰精选几片不同的落叶,满怀喜悦地带回家里,铺在书桌,在叶子上用软墨笔记下叶落我家的年月,作为绿色环保的美丽书签。曾见人用落叶粘在贺年卡上,写满祝福的话语;在香山,有商店出售粘在卡片上的红叶,都是很好的创意。
在许多读者的心目中,鲁迅先生是严肃、冷峻的,但他写的《腊叶》中说:“灯下看《雁门集》,忽然翻出一篇压干的枫叶来。”一片夹在书中的落叶,触动先生的情绪;观察落叶,像自言自语,又像与知音私语。一片落叶,充实了先生的寂寞长夜。
唐宋传奇里,有一篇美丽的《流红记》,写一位儒生在皇城御河里发现一片漂浮的红叶,“远视之,若有墨迹载于其上”,儒生捞起红叶,见上面题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显而易见,这是一位深锁宫中的女官或宫女,偶见落叶,感叹身世,便很调皮地在红叶上题诗,让御河的流水带去自己的寂寥和希望,就像现代人在江海投放漂流瓶。这篇小说,真像是可能发生的真人真事。后来,小说被改编为戏剧,圆满的结局是:红叶题诗的女子出宫后,竟与儒生奇遇,有情人终成美眷。
落叶是诗人、画家、音乐家灵感的源泉,创作的题材。不同的艺术家,会对一片相同的落叶作出不同的诠释,创作不同风格的作品。有忧愁的落叶,有欢乐的落叶,还有残酷的落叶。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说:“描写战争,不必出现枪炮,你只要画出一片凋落的枯叶就行了。”
一片落叶,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枯萎,冬天坠落,是一个生命的圆全。我近年发现,检验我们的精神健康的指标,主要看人对四季轮回还有没有感动和惊奇?是否与大自然还存在和谐的对应关系?只要我们能暂时忘记尘世的劳顿,双手捧起一片风中落叶微笑,我们就属于没患城市病的健康人群。
十日谈
诗意生活
关注时光的同时,欣赏时光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