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星光照耀下的小草
爱的情感像洪水一样滔滔而来。有时女孩子们会缩在各自的被窝里谈论爱情,以及什么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爱。蔺佩瑶记得自己说过一句最傻也最诗意的话:就是长江和嘉陵江在朝天门外拥抱在一起。
17岁的少女把自己比为嘉陵江,把恋人比为长江,这大约是蔺佩瑶最为诗意的一段人生。可是,骄傲的公主没有料到嘉陵江的洪水也有被挡回去的时候。周五的下午,蔺佩瑶刻意打扮了一番来到球场。那天刘海所在的高三(7)班和高二(3)班有一场足球赛。蔺佩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球场上那个矫健的身影。中场休息时,人家在布置战术,她却挤进男生堆里,把一块绣花手绢递到刘海面前,这个大胆的举措引起周边男生们一阵“哦哟、哦哟”的怪叫,满头是汗的刘海看了蔺佩瑶一眼。但刘海挥手把浸润着少女体香的绣花手绢挡回去了,撩起球衣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对他的队员们说:“我们走。”
蔺佩瑶的泪花一直含在眼眶里,除了来自父母方面的呵斥、打压,蔺大小姐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挫折。
天黑了,起雾了,爬上一道坡,转过一道弯,一切就像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蔺佩瑶迷离朦胧的泪眼忽然看见路坎上坐着一个温暖的身影。温暖,是的,即便时间流淌到一个人生命的尽头,蔺佩瑶仍然会告诉你,她当年在冷湿的浓雾中感受到了那个身影带来的瞬间转变——从凄风苦雨的冬天转眼就到了暖风和煦的春天。
“你……啷个了?”“脚扭了。”“让我看看好吗?”她蹲了下去,心飞速的跳动,仿佛不蹲下,一颗青春的心就要蹦出来了。“别。”刘海缩回了那只看起来伤得很重的脚,“男怕摸头、女怕摸脚,哦,不对不对,男怕摸脚,女怕……”
“都高三了,还那么封建。你怕啥子?”蔺佩瑶仰起了头,两人的目光再度对视,即便隔着浓密阴冷的雾,爱的目光已经把天地照亮,将浓雾驱散。那个晚上便转瞬星光灿烂,清风温柔。校园里的小道幽深寂静、曲折蜿蜒,两人走到熄灯号吹响,都没有走完。
爱情改变世界,爱情也塑造一个新人。流亡学生刘海同学痛恨社会上的一切不公正和贫富不均,也对初恋恋人富家小姐的做派颇有微词。从那天以后,蔺佩瑶自己叠被子,抢着倒马桶。她也不再买新的洋娃娃,不再坐滑竿,和同学一起走路、挤渡船回家,因为刘海说他痛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富人。刘海同学在谈恋爱的时候没有多少甜言蜜语,更多的是对现实社会的忧愤。他不客气地说,国家大敌当前,穷人衣不蔽体,多少人抛家别子、辗转流浪、啼饥号寒,你还一个星期换一次洋娃娃,甚至还专门从香港给洋娃娃定做新衣?刘海同学的诘问,蔺佩瑶都奉为“圣旨”。人家改嘛,把洋娃娃烧了斗是(就是)。
刘海当然明白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这段恋情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在青春的懵懂与黑暗中,仿佛忽然被一道强光照亮,令他激动晕眩,也让他进退两难。刘海曾经忧心忡忡地说,你知道天上的一颗星和地上的一棵草的距离吗?地上的一棵草怎么能沐浴得到星星的光芒?蔺佩瑶的回答是,你可不是一棵草,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好多先生都说刘海是他们教书生涯中遇到的最有才华的青年。再说了,即便我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也是织女星。嘻嘻嘻。蔺佩瑶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好耍惨了,浪漫惨了。在她看来,她的爱情只有一个障碍:放下大小姐的架子就是了。什么门第之别、贫富差异,根本就不是问题。她认为她讨厌自己的家庭,同情劳苦大众,与恋人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刘海就没有理由不爱她。
那时的南渝中学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一经发现,结局只有一个:开除。学校的布局也颇有意思,中间一个球场,男中部和女中部的教室和宿舍各在一边,许多学生几年书读下来,也不会认识多少异性同学。刘海在同学中有很好的人缘,他总能设计出一些需要男女生共同参加的集体活动,如合唱团排练、话剧社活动、江边野炊,远足、下乡宣传抗战等,再由一帮小兄弟帮他打掩护,学生们一远离了老师的视线,刘海就和蔺佩瑶走在一起了,在严格的校规之下,青春的暗流如春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