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客侪到饭店。老早不大去饭店,一般侪请到家里来。过年请客最多。老规矩是一直要请到元宵节。
讲起来,请吃和吃请规矩最多。只讲一双筷子,就有诸多规矩:不可插饭如香炉,不可敲碗如乞讨等等。还有,须等主人先动筷。我记忆最深个用筷规矩是:“时时放筷”。搛一口,吃一口,放一放。不过。篇幅有限,这里只讲讲老底子上海人哪能“摆桌头”。
先冷菜,再热菜,貌似平常,实不平常。冷菜不在多,而在精。如白鸡白肚,先修成长方形,再切成条状。若客多,叠两层三层,层层都是四四方方。孔夫子曾经曰过:割不正不食。如今店家拿鸡头鸭脚垫盆底的做法,当年若家里请客也如此炮制,会被认为“不诚心”。
那么切下来个“不正片块”怎么办呢?川人会放麻辣腌,做“夫妻废片”,昆山人用奥灶露浸,本地人摆糟露做成“糟钵斗”,宁波人放盐烧作“逐落羹”,日后自家食用。
上第一只热菜时,冷菜会被全部撤空。即便有熟客或长辈,特别欢喜某只冷盆,也决不会在桌面上并并弄弄,而是先撤至厨房,装小碟,再放到他面前。冷菜如此精美,撤了确有遗憾。所以就有了自我解嘲个说头:客人会说,“多吃少滋味,少吃多滋味。”主人也会说,“没吃够反而好,侬会想着伊,下趟再来吃。”
酒罢用饭,也颇有些讲究。首先,除非辈分极高,一般不会有人说“先搭我盛饭。”若大家个酒都已“门前清”,女主人会走到桌边说:“哦唷,倷老酒吤快就吃好啦,坐忒一歇,我去炒两只下饭个清爽小菜,快来兮嗰。”这叫做,吃酒是吃酒个菜,吃饭是吃饭个菜,是一种礼仪,也是一种尊重,吃饭岂可只用剩菜。
所谓下饭个清爽小菜,也有一定之规。普通青菜就不行。一般是塔棵菜、冬笋荠菜或冬笋雪里蕻,放不放肉丝听客人个。与清爽小菜一道上来个是三鲜砂锅,有蛋饺,有肉圆,有细粉,有黄芽菜,下面捂一只小白蹄,上头摆几只油爆虾,考究个还有肚片熏鱼。原来个热炒也悉数撤下。
至此,“摆桌头”尚未结束。女主人会再次走到桌边,颇带几分不确定地问:“倷有啥人想吃吃我烧个水笋笃肉伐?”当然一片欢呼声:“老早好拿出来了!”“不来讪个,这是我昨日烧个呀,”一般情况下,隔夜菜不得上桌,而且,水笋烧肉其实也是红烧肉个一种,摆不出样子,上不了台面个。客人相熟,又实在有人欢喜,主人也依然要先打一声招呼,再好端出来。“倷欢喜么,我去盛一碗出来热一热。”其实当然已经热好了。
啥叫“家常菜”?此之谓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个。啥叫啥“私房菜”?亦此之谓也。侬点则未必有,我有侬才吃得着。
最后还有一样,那就是上海人讲个“酱小菜”。很多人吃饭是一定要用“酱小菜”来“煞煞嘴巴”个。考究点,上六样,装在漆木食盒里,长方形,分四格或六格,深寸余。今已难觅。里面有大酱瓜、小乳瓜、萝卜干、大头菜、玫瑰乳腐、甜荞头等。这个传统现在几乎荡然无存了,也许是现在人们觉得酱菜不上台面吧。
酒足饭饱,主人家还要送上漱口茶,送上热毛巾,这样,“摆桌头”才算面面俱到。
那茶漱了口须吐出,毛巾轻轻掖脸即可,如果使劲擦前颈后脖,动作幅度太大,亦属不雅。“吃桌头”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