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声”晚宴从傍晚开始。沿着曲折的小路,我们被领到一个隐蔽的观日落佳处,可同时看到乌鲁鲁和卡塔丘塔。乐手吹奏土著传统乐器迪吉里杜管,这根一米多长的中空木管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偏东的乌鲁鲁越来越红,连同草木、沙土都是砖红色的,大石头的纹路尚清晰;偏西的卡塔丘塔则与大地浑然一色,白云沉浸在金光中,如同滚烫的橙色岩浆翻涌而过。
月亮悄悄爬上来了,起初低低的、淡淡的,藏在朦胧的霞光中,不知何时已升到中天,光芒也愈发皎洁,霞光像用了化学试剂的分层法,最底层是厚重的蓝紫、中间是柔和的粉紫、上层是轻盈的鹅黄。当最后一抹晚霞隐去,天际残留微红,铅灰的云低得几乎要碰到乌鲁鲁。踏上南半球时还是新月,如今已是满月,这个轮回对乌鲁鲁来说,不过沧海一粟。晚风吹动了野草,月亮在细长的野草间若隐若现,乌鲁鲁岿然不动,即逝的草芥和千秋的磐石在时光中相遇。所有光线都收起了,如同开天辟地时的混沌。
桌布铺好了,蜡烛点燃了,红酒斟满了,一切看起来和酒店里没什么两样,除了这是在沙漠,压纸巾的是地上捡的红黄色铁矿石。脸上、身上画着白色花纹的土著赤裸上身,跳起传统舞蹈。一桌子萍水相逢,在与世隔绝的广袤荒野里,脚踩亘古的沙土,头顶壮阔的夜空,天上星光点点,地下烛光绰绰,对着从未见过、也不会再见的人谈笑风生,于岁月长河的一隅,共享一顿晚餐。
侍者吹灭了烛火,只留下烛光小径,这才显出“寂静之声”的意趣来。周围静极了,唯聆听大自然的万籁,虽无声却又听见众生。初用耳听,各种虫鸣此起彼伏,或尖利、或清脆、或悠扬;若用心听,大音希声,荒原吹来的夜风似洪荒之流,裹挟着远古的回声。不远处的乌鲁鲁隐没在黑暗里,树影婆娑,野草摇曳。世界本是它们的,我们却是不速之客。工作人员手持激光灯,照向漆黑的星空,介绍一个个星座和它们的故事:那是猎户座,那是仙女座,那是南十字星,只照亮南半球的夜。夏季的天已是澄明,不见一丝雾霾,然冬季更甚,清透得能一眼望到天宫去。我虽不动,却见斗转星移,每过两小时,一个星座便下去了,一个星座又上来,博物馆里的幻灯片投影在天幕上,方觉地球真真切切在转动。天空像巨大的罩子,即使把头抬到极限,也看不到除了星月云朵之外的东西,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在浩淼宇宙的角落孑立,人类从未停止过探索,星球万千,孤寂如斯。光束游走于满天繁星间,每个人都像回到了童年,仰望指过的那颗遥远星球,去寻找最亮的星辰。
突然风起云涌,大片大片的白云从南边源源不断地奔腾而来,不一会儿便占领了整个天空。将花前月下的莺莺燕燕都抛弃吧,放纵狂野的生命力驰骋寰宇,风吹皱了脸,粗糙了手,始于原点,归于永恒。此刻无须多语,把酒便是,将浪漫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