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朋友以各种名义张罗的聚会多了起来。这样的聚会,对于我,主要来自北大荒的荒友和中学同学。有时合二为一,因为很多荒友就是中学同学,当年是坐着同一列火车一起从北京到的北大荒。这样的聚会,同窗且荒友,两两相加,如同范石湖的诗:晚来拭净南窗纸,便觉斜阳一倍红——不能不去。
如今,这样的聚会一般都会选在饭店酒楼,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鱼呀,虾呀,贝呀,鸡呀,鸭呀,酒呀,应有尽有,往往吃不了,也不兜着走。就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回忆,一直到酒足饭饱,晕乎乎,晃晃悠悠地握手告别。下一次聚会,依旧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回忆,祥林嫂一般,一遍遍的陈情诉说,浓郁的感情,加上更浓郁的怀旧情绪,像一把把火燃烧起过去的岁月和流逝的青春,不是将其烧成灰烬,而是将其在火中涅槃,真的像卡朋特那首老歌唱的那样,可以昔日重来。
以前,我们也曾聚会。这个以前,是指我们刚刚从北大荒返城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二十多岁,一晃竟然过去了四十多个年头。那时候的聚会,我们都是在各自的家中,一张桌子移到床边,床上坐人,椅子上坐人,围成一圈,把窄小的房间挤得满满登登。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聚会去饭店,因为兜里的“兵力”不足,一根扁担挑两头,还要养活上老下小。但呼朋引伴到各家聚会的劲头,一点儿不亚于眼下。
聚会的酒是北大荒,那种蓝牌牌60度的北大荒酒,如今很难找到了。饭菜则都是出自我们的手,那时候,我们很多人都无师自通或自学成才,操练成烹饪高手。记得有一年,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兼荒友结婚,为了省钱,婚宴在家里,屋里院里摆上好几桌,我自告奋勇当主厨。正过五一,赶上菠菜上市,便宜,我买了很多菠菜,一连做了:菠菜肉片、菠菜豆腐、菠菜海米……就连珍珠丸子,我都在下面铺一层翠绿的菠菜。我的这位同学新郎官跑进厨房,苦瓜一样耷拉着脸对我说:赶紧换换吧,别再菠菜了,都快给大伙的脸吃绿了!但是,这并没有影响这次重要的聚会,以致到现在人们还记得那场菠菜宴。
聚会,我还有一个拿手菜,是沙拉。那时候,哪里去买沙拉酱,我用开锅的热油,浇在鸡蛋黄上,要一手倒油,一手不停搅拌蛋黄,直至搅拌成我的沙拉酱,大家吃得像在老莫那里一样地开心。
当然,这只是重要聚会才会出手的绝活,一般聚会,如果只是三两好友,我的菜谱上只有一道,便是疙瘩汤。现在,饭馆里也卖疙瘩汤,我做的疙瘩汤,没有西红柿,没有最后飞上的一层蛋花,也没有点上的那一滴滴的香油,只有大白菜和面疙瘩,用葱花炝锅,最后洒一点儿酱油。我管它叫作拨鱼儿,因为我用筷子把和好的面一片片拨下锅,真有点儿像一尾尾的小银鱼。我会做上满满的一大锅,如果来的是一个人,我们两个人把这一锅吃得精光;如果来的是两个人,我们三个人把这一锅吃光。那时候的聚会,不会因为拨鱼儿的简单,而有损一根毫毛。我们照样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上至马列主义,下至鸡毛蒜皮,聊得开心尽兴,一直到夜阑人静,朋友才依依不舍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我那雷打不动的拨鱼儿,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却常让我怀想。
如今的聚会,有时也会点上一盆疙瘩汤,那只是点缀,像饭后的甜点,为了给大家解酒或腻缝儿的。
其实,一般的聚会,或陌生一点儿的人,或社交礼节性的聚会,可以去饭店酒楼,但像我们这样发小加荒友的聚会,大可以常去各家去重温旧梦。只是,如今的聚会,已经断然没有去各自家中的了。如今的聚会,我拿手的沙拉和疙瘩汤,再也派不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