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情怀”二字被用得烂大街的时代,你的视野若真能比庸常生活高出一寸,就足以让人看高一尺。那些说走就走的背包客,他们的文字、照片和细碎感悟,发布于微信微博,总会引来一众粉丝的追捧。此处的柴米油盐,了无情趣,所以“生活在别处”便天然被镀上了理想的光泽。不过,如果生活在别处成了常态,以至于故乡成了他乡,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2010年9月至2013年12月,闵师林就经历了一段故乡成他乡、别处为此处的生活。在此期间,他作为上海援疆指挥部副总指挥驻守喀什。朋友们戏称他为“援疆大吏”,很是旷达,很是豪迈。但东海西域,国之两极,论距离,那可是一整天的空中颠簸。且甫一抵喀,就与灰蒙的天色、满屋的沙尘短兵相接,踌躇满志沦为踌躇,自是难免。有趣的是,他自认为收到的见面礼是“沙尘暴”,可在当地人的词典里这只是浮尘。左宗棠曾说:发上等愿,享下等福。也是西出阳关的闵师林,面对的即是此等落差。三年多援疆生活,他将自己所遭遇的愿、缘、福逐日记下,累累四十万字,集结成册,就是这本《援疆日记》。
闵师林是官员,而中国官员素有写日记的习惯。在传统的精英遴选体系下,官员几可等同于读书人。读书人岂可一日不触笔砚?更何况,闵师林不但是读书人,而且是一位勤奋的写作者,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他发表的约六百万字,体裁涉及散文、诗歌、小说、剧本、报告文学等,称其为作家型官员(反之亦然)也不为过。
一般说来,书生铺展文字,又兼着官员的抱负,当有仗剑四顾、挥斥八极的气韵。但通读《援疆日记》,你会发现作者的调门并不高。壁立塞上,征蓬出塞归雁胡天自有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自有之、西风漫卷天地悠然亦有之,然而作者记取更多的却是他在喀什的日常生活,天气之阴晴,饮食之咸淡,睡眠是否安逸,身体是否健朗,以及不可计数的会议、规划、巡查、探访和迎来送往。此等点点滴滴,作者可谓不厌其烦。
印象里,闵师林是一个心脏很大、气场挺强、电量也蛮足的人,何以会将人们想象中波澜壮阔的大戏写成了一本流水账?答案在时间中。书中记载,一位市领导赴喀什慰问时曾由衷感慨:来新疆,三天五天,是心旷神怡的游历;但三年五年,就是不容有失的坚守了。一去三年多,这三年多生活的甘苦,在人们想象的边际之外。同样处于人们想象之外的,还有千头万绪的工作、复杂的维稳形势,还有作者对父亲的缅怀、对妻儿的牵挂和对同事朋友的关心等等。在《援疆日记》里,有两个高频出现的关键词,一是“交钥匙”工程,二是“红烧肉”盛宴。这可视为作者援疆三年的世界两侧,一侧是千钧之重的工作,一侧是绵延万里的思念,正是在对这世界两侧事无巨细的勾勒中,所谓情怀便如涓涓细流向宽处汇聚。
其实,情怀并不总是放歌纵酒的做派。于壮阔处求宁静、于跌宕时寻平和,是大江大海的另一款抒情,也是对新疆之美有另一种审视,那是胡杨之坚韧、枣花之沁香、雪山高峰之巍峨。在一些日记的篇末,作者往往会题几行小诗,这是文学中人闵师林对援疆生活的随想。值得一提的是,篇末小诗或酝酿于无眠的夜晚,或起兴于颠簸的路途。正是这些夜晚和路途,为一本流水账做了决不流俗的注脚。
日记是一个人的生活密码,而《援疆日记》所囊括的内容并不限于作者个人,它更像一位肩负使命者在自己国家深处的徒步丈量,足迹细碎却坚实,以时间为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