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进一步论证,经张承宗副市长批准,上海研究小组由徐以枋带队,于6月28日赶赴北京,请地质部出面协调,召开全国首次有关地面沉降问题的专家座谈会。与会专家多达31人。其中,以国家测绘总局总工程师陈永龄的意见最具权威性。他的发言旁征博引,力挺上海研究小组的意见,几乎是一锤定音。让徐以枋感动的是,这些学界朋友还为他提供了线索:“听说日本、墨西哥等国也曾有这一情况,东京的这项研究已很有成果,发表过一些论文、报告。上海应结合他们的经验,在中国城市发展中带个头。”从北京归来后,上海研究小组扩大为12人,又增加洪风为副组长。新增人员专门负责对国外城市地面沉降信息的搜集,于当年底就编译印刷了《国外有关地面沉降文献选译》第一辑。1963年1月5日,上海市公用事业办正式向市人委报告,提出上海的地面沉降已到了迫切需要根本解决的时候,并直言无讳地指出,导致沉降的主要原因是工业高速发展,地下水汲用过量,以及地面工业建筑过于集中。
上下同心协力
管控卓有成效
实际上,在这一报告正式呈报之前的1962年底,上海市委领导已获知这一情况,几位书记都表示了尊重事实的科学态度。当然,这也和一股春风正从北京吹来有关。党中央、国务院已下达“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周恩来说,共产党的实事求是的作风回来了。上海市委正在研究如何积极贯彻,包括压缩过热的工业发展规模等等。市委指定书记处书记兼常务副市长(后为市长)的曹荻秋具体负责这项工作。1963年元月2日,曹荻秋就已在他主持的第17次市长办公会议上,先请徐以枋代表市地面沉降研究小组作了专题报告。接着,市人委很快转发了市公用事业办及研究小组的报告。1月12日,由副市长张承宗召集,举行了专门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各委、办、局和各区、县领导。这次会议其实就是严控地面沉降的动员令,会上决定了两项措施:1.加强观测,在市内10多处建立基岩水准基点,编制城市测量水准,进一步掌握沉降动态信息。2.立即加强对深水井的管理,坚决压缩开采,争取在一两年内以自来水取代深井水。
然而,以上措施的执行情况起初并不理想。除了许多人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地面沉降的长远危害,更牵涉到一些企业尤其是大厂的经济利益。那些原采用地下水的企业,一旦压缩地下用水,对生产影响很大,甚至要停掉一些车间,而改用自来水的话,生产成本又将大大提高。一些当年被看做龙头企业的纺织、钢铁、冶炼等大厂,生产任务属国家急需,自然更强调自己的“特殊性”,以至迟迟不见行动。
徐以枋和研究小组成员很焦急,他们向张承宗等领导反映了上述情况。1964年5月15日,市人委专门召开了第56次市长办公会议,仍由曹荻秋主持。国家地质部也派刘汉生副部长率多位专家专程来上海出席会议。刘汉生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共产党员,建国后曾任辽宁省委副书记,领导鞍山钢铁厂等大企业,后调到地质部当副部长,还在中共八大上当选为中监委委员。1959年因反对“大炼钢铁”野蛮开采铁矿,被指责为“右倾”,降职到邯郸钢铁厂当副厂长。1962年北京七千人大会后,他获甄别改正,刚回部里复职就风尘仆仆地来到上海。他斩钉截铁地说,中央和国务院对城市地面沉降问题很关心,因为这关系到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周总理有指示,最近天津也发现了地面沉降迹象,上海一定要拿出经验来,地质部将全力配合。
地质部和上海的合作即从当年开始,指定地质部所属水文地质二大队负责对上海全市地面沉降进行监控。这样,在郊区佘山和市区7处构成了动态监测网,从田野山脚、河道堤坝、厂区桥头,以至高楼大厦“勒角”等处,增添了近3000个监测点,几乎每平方公里就有10个至18个点,再以点连成线、片,真可谓是“天罗地网”。
按照市里的部署,改用自来水的企业需要的资金,由人民银行统筹解决。据老人们说:“那可是专款专用啊,改用水方案一批准,钱就到工厂的账上了,谁还不动啊!”全市企业雷厉风行,仅仅几个月,果断关闭或严控使用的深水井就达80%,一次就有700余口。自来水厂也加紧扩建,增加供水。那些改用自来水的工厂,产品成本有所上升,他们就想方设法从别的方面节省支出,以达到平衡。对杨浦、吴淞、浦东等压力较大的几座钢铁厂、纺织厂、冶炼厂,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市领导李干成、张承宗等都亲自去看望,直接下到车间、班组做工作。市中心和几大工业区相继传来喜讯,地面沉降明显减缓了,1965年全市的沉降量已下降到0.059米。
施行夏用冬灌
探索根治之策
通过严控地下水的开采,仅仅是暂时稳住了地面继续大幅沉降,离根本治理还相差很远。1964年春天,一个由他们牵头的新的科技攻关课题启动了,它由几家采用深井水的工厂和高校联手合作攻关。课题的思路是,既然不采用深井水,就可控制地面沉降,那么如果将水回灌到井下,地面会不会回升呢?
为了监测、验证回灌技术控制地面沉降的有效性,在上钢五厂、国棉一厂、上海电化厂、高桥化工厂和外滩、北新泾等处设立了40多组深、低层的分层监测点,证明它确实无误,卓有成效。课题组经过反复试验,在最快时间里攻克了用回灌控制地下水位高度的难题,并取得了一系列技术数据,这为解决上海以及国内其他城市的同样问题开辟了道路,甚至在国际上也属领先一步。
徐以枋等人想到,上海采用地下水量最大时,一般是在6至9月的夏季生产高峰期,而冬季12月至次年3月生产较闲时使用量较小,那么,能否采用夏用冬灌的方法来获取更佳效果呢?1965年的进一步试验,证明此法果然可行。1966年经市人委批准,由张承宗副市长最后拍板,正式实行夏用冬灌措施。同时,市领导要求对这两个季节的两次不同的回灌处理,要特别加强监视测量。
事实证明,从1966年起,在上年已有效控制沉降的基础上,情况愈加明显好转。除了原沉降最严重的吴淞、桃浦等地区,个别的测量点还有微降,大多数地区都有不同程度的回升,最大的年回升量为0.002米,这就是说上海地面不仅不降了,还回升了2毫米。夏用冬灌技术同加固加高江河堤坝、疏通市内排水管道,当年被称作加强城市安全的“三大措施”,从而使夏日台风季节常见的马路上、弄堂里因积水可以“趟河”甚至“撑船”的现象,减少了许多。
尽管随后爆发的“文革”大动乱,徐以枋等专家和科研人员都受到了冲击,有几位专家还是从监测点被直接押上“批斗会”的。然而,上海的工人群众和科技人员已普遍认识到,控制地面沉降关系到上海这座城市的安危。许多技术人员一面挨斗,一面仍在坚持研究,不放松监测和管控。即使在最混乱的1967年至1968年,全市绝大部分水准监测点均继续回升,仅个别监测点下降了0.003米。至上世纪70年代末,地面沉降基本得到控制,回灌技术也日趋成熟了。80年代,由于城市建设规模又一次大扩展,地面沉降曾亮起红灯,但很快就被克服了。今天,当我们放心地在上海生活和工作时,不应该忘记那些在上世纪60年代为解决地面沉降难题而付出辛勤努力的先行者。
(摘自《上海滩》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