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来岁时,买第一本书《革命烈士诗抄》算起,我买书的历史已有半个世纪了。中小学时代,缺乏经济来源,所买之书寥寥,邻居有本《唐诗一百首》,我很喜欢,欲买而书店无货,只能借来抄录。1968年参加工作,虽有了收入,却无书买。后来偶开介绍信去福州路买“内部书”,记得买到过康德的《宇宙发展史概论》、赫胥黎的《天演论》以及《各国概况》之类的书籍。大约70年代中期,买得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是意外的收获。
“文革”结束后,买书渐多,曾在南京东路新华书店排队近两小时,买到《斯巴达克司》《契诃夫短篇小说集》;又曾排队一个多小时,买到一套《三国演义》,那次本欲买《红楼梦》,但轮到我时已经卖完,只能退而求其次了。1978年入大学,读中文系,买书益多,学校有一书亭,彼时新出之书甚多,几乎天天跑书店,闻有新书,同学之间亦互相转告,我曾作“买书”的顺口溜形容当时情景:“路上忽闻新书到,拔腿便往书店跑,穿过草径踏小桥,两三同学迎面笑:今日你可来迟了。”买书,似乎是那时学生的普遍嗜好,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了。我所买的书,涉及文史哲各个方面,那时似乎到处都是对于知识有饥渴感的人,买到一本心仪已久的书籍时的喜乐,至今难以忘怀,记得买到歌德的《谈话录》、朱光潜的《谈美》等书时,都是一口气读完的。
大约是80年代初,一个周六的下午,到福州路古籍书店,门口一青年拿一本《瓜豆集》出售,开价一元,那时我已知知堂之名,毫不犹豫地买下这册初版本,一读之下,引起我对知堂文章的兴趣,后来又买了不少知堂作品的影印本。数年后,知堂突然大红,而我对知堂已知之不浅矣。
逢出差与旅行,亦必逛书店,一次游福州“南禅寺”,忽见明人《竹窗随笔》摆在案上,这是寺院自印我久觅不得的书,自然狂喜。在四川峨眉山,则买得《景德传灯录》,也是他们自印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王国维说这是做学问的境界,我于买书时亦常得之。
90年代后半期,出版业空前繁荣,书籍种类之多令人惊叹,尽管书价扶摇直上,我买书的势头有增无减。书多货滞,一些大型书店开始设特价专架,特价书店也纷纷开业,于是买了大量的特价书,如《张中行作品集》一到六集,每一集都有六百多页,一集只卖十元;李泽厚的《世纪新梦》,黄裳的《黄裳散文精选》等,也只卖十元。而一些学术名著如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杨宽的《西周史》等,都以二三折低价购得,十分开心。《张中行作品集》记得买了二十余册,好多作为奖品奖给学生了。
近年盛行网上购书,我也不能免俗。网上购书价虽便宜,然既乏翻检之乐趣,亦因仅凭书名购书,时有名不副实,书收到时大感失望的,所以我仍时常光顾实体书店,然发现书店多有歇业者,书店的顾客似日渐稀少。
我常去的万象书店,亦不景气,图谋减少开支。此店店主早已熟识,常为我推荐图书,今年上半年万象书店无奈搬迁,店主送我购书券若干,说你还要来哦。我说,希望你们坚持下去,不然的话,我们到哪里去溜达呢!万象新店比以前小了,然仍辟出一席之地,设桌、椅若干,供人阅读,甚为难得,我想,这也算得上海的一种文化风景吧!上月我又去买书,发现店主已经易人,我选了六七册书,结账时,新店主察看了我的购书记录后说,现在会员购书八五折,你还是八折吧。他还给我的会员卡作了处理,说,你这是八折卡了。
买书半世纪,未见书店如今日之冷清萧条者,这当然不是我所愿意见到的,然我能做些什么呢?大约只能多买几本书,一则满足自己的需求,二来也算是对他们的支持了。
我买书五十年,架上插书,约略计算,已有二万。花甲之年,记忆力大不如前,唯买书经过,很多仍历历在目,给我带来许多温馨的回忆。人或谓买书、读书乃书生伎俩,有何稀奇。但我要说,对爱书者而言,书中自有奇趣,不曾或不能领略书籍趣味者,其人生或有缺陷,也未可知。所以今后我仍会不断买书,因此我希望实体书店能有所存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