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到北仑港梅山保税区考察,归途中去宁波天一阁参观。此次同行的有解放日报记者老郑,他与该阁社会部主任张波甚熟,遂请张为我们讲解。张主任对天一阁烂熟于心,出口成章。听君一席讲,胜读十年书也。
进入西大门,瞻仰范钦像,点数溪山逸马图,穿过东明草堂,参观范氏故居和藏书楼,张波一路讲来,似把我们引入通幽曲径,导出别有洞天。绕过天一阁转入花园,但见湖光山色耀人眼目,香樟蔚然成林,围廊环园而建,夕阳照耀下,美景灿然。此时张波开口道:“这是东园,天一阁胜景。东园,为天一阁锦上添花,出于上海同济大学园林学、建筑学家陈从周教授手笔。”
听张波说起陈从周,我肃然起敬。我知道上海豫园改造有他的心血,缩版苏州园林“明轩”移造美国是他的创举。营造东园却未闻其详。
只听得张波说,历史上的东园是明代吏部尚书闻渊“天官第”宅院的一部分,后逐步荒芜。1959年开始整理修葺,1983年天一阁再次筹款兴建。历时三年,于1986年竣工。陈老时任东园总设计师。
东园开工时,陈老的儿子在美国不幸遭歹徒杀害,宝贝孙女又患有疾病,心情一直处于极其痛苦、愁闷之中;家人均忙于打国际官司、照顾孙女。此时的陈老,以非常人的毅力克制悲痛,集中精力潜心构思、精心擘画东园。当时宁波市领导请他住宾馆搞设计,陈老一再婉拒,执意在园中一侧搭帐篷、睡躺椅。他跟领导说:在古建筑现场搞设计,有灵感,会触景生情,灵光乍现。
陈老喜素食,爱清淡,好拍昆曲,常讲笑话,非常乐观幽默。他常对张波说:“一忙忘百愁,一笑除百病。”
这三年,陈老对天一阁东园的规划和营造倾注大量心血,对园中的池沼、山石、曲径、环廊,无不亲加指点、布局。讲到此处,张波以手示意,让我们观景赏美:陈老设计“环园皆廊”,游客雨雪天亦可畅游东园;“水石樟林尤胜”,此乃借物造景,发扬园中樟林的特色;“园以位于天一阁之东”,故名东园;园池以“堂之影、亭之影、山之影、树之影皆沉水中,虚实互见”而名之为明池。“东”园“明”池,正印合范尧卿先生的东明草堂,也足见陈老匠心独运。而明池的蓄水量比天一池大十倍,则体现“天一生水”、“以水制火”的民族文化传统。张波的讲解,提要钩玄、画龙点睛,把陈老精心创作《东园记》的艺术匠心和精美神韵都揭示出来了,让我如嚼橄榄,回味无穷。
此时,我不由想起,陈老曾视我为“忘年交”之事。上世纪80年代,我每隔二三月去其府上拜望,他总要三句不离本行——参政议政,针砭时弊。这是他当市、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履责、“职业”习惯。他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当记者不为人民鼓与呼,不如回家卖红薯。”他对我每次所谈,不是建议同济大学门口要安装红绿灯,保护莘莘学子过街安全,就是呼吁南北湖停止炸山凿石,不要破坏环保;不是批评上海人行天桥造得过多、过高,老年人攀爬难于上青天,就是疾呼云南停止洱海填海造楼,这样会缩小水面、破坏水质……
陈老这些话题,我都“遵命”写过文章,陆续在报上刊登,为其代言,都有一定社会反响。陈老见到这些文章,总是抚掌称好。此情此景令人难忘。
在天一阁东园赏景,追忆陈老当年苦心营造东园的人品功德,感触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