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是命中注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我们的灵魂已经互许，就像那句歌词——“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1

　　能让大家分享吗

　　电视上的中老年交友节目，每期换着不同的面孔，问的却是大同小异的问题，“你会做家务吗？”“你有不良嗜好吗？”“你有房子吗？”几乎每个找老伴的人都会这样问。就不能说些别的，问些别的吗？

　　秋，回想起我们相识的时候，好像你没问过我“你会做家务吗？”我好像也没问过你“你有不良嗜好吗？”如果当时我们也这样互问对方的话，我们肯定不成，因为我正好不擅做家务，你正好有不良嗜好。如果因为这样的问话，而错过了一段美好姻缘，那岂不后悔后半辈子。因为有了爱，我成了一个厨艺日渐长进的女人，你成了一个烟酒不沾的男人。

　　有人说，老年人找伴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是互相做个伴，解解寂寞而已。我想我们的这段感情，是不是能说明老年人不但有真正的爱情，而且比年轻人更深沉、更细腻，它融化在每日每时每分里，融化在点点滴滴细细微微的小事里。秋，我想让大家分享我们的爱，我们的快乐，你说好吗？

　　2

　　我的选择我买单

　　回想当年，尽管你比那画家年长十岁，我还是力排众议，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你，却让自己陷于内外交困的境地。外界的舆论大致是：我找了一个老头子，年龄相差很大，对方还是“右派改正”的。你既没有补发到钱，也没有归还你的老房子，你住在厂子的宿舍里，除了两身替换衣服，还有一双套鞋和一双拖鞋。

　　还有就是妈妈的态度，因为你与妈妈同岁。我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女儿十九，儿子二十二岁，他们也舍不得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妈妈离开他们。

　　妈妈和孩子们虽然不太赞同，但也没有强烈反对。这次是我的选择，不管今后会怎样，我愿意再次为爱付出一切，我的选择我买单。

　　我选择你是因为你的人生故事。你的故事很长很长，故事的内容很苦很苦。你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你的故事，而我已几次掩面而泣。

　　我震惊了，一个曾失去了心爱的妻子和儿子、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人身自由、失去了人格尊严的人，竟然有如此平和的心态。我当时的感觉，你是一个有着宽大胸怀大气的人。这时，我忘记了自己是个感情枯竭，也曾经受苦难的人，只想到：与你相比，我所经历的一切，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觉得你失去的太多太多，你失去的家庭、爱情、亲情、人格尊严等等所有的一切，只有我能给你，我想给你很多很多。此时，我的心里忽然涌动着好久好久没有过的暖意。我那已经冰凉沉睡的心，就在那时开始复甦。

　　你说，你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而我，在命运之河的那一边，不也在等你吗？

　　3

　　不是女儿是爱人

　　我们的结合旁人并不看好，不管年龄还是外表，我们都不般配，可是我们并不在乎。两个经受苦难的人，尝到过太多太多的苦涩与酸楚，翻过这一页，我们重头来。我们要用爱来酿造香浓淳郁的蜜汁。爱能让两个苦人儿，变成一对甜蜜的人。

　　结婚那年，你五十九岁，我四十二岁。在我们的年龄问题上，经常闹笑话。

　　记得刚结婚时，常有外地的老战友到上海来办事时过来看你。有次，一位老战友来我家，是我开的门，他见了我就问：“请问这是石亦秋的家吗？”

　　我忙说：“是啊！”“那你爸爸在家吗？”当他知道我是你的爱人后，不无尴尬地说：“哦，是小嫂子呀！”从此，小嫂子的称呼就在你们老战友中叫开了。

　　开电梯的小夏也常会对我说：“李老师，你爸爸已经把文汇报拿上去了。”

　　搬新家时，还是有邻居会对我说：“刚才向你爸爸借了一只凳子，现在还给你，谢谢了！”

　　类似这些都是我遇到的，我都没有告诉你，恐怕你难堪。但有一次，你也碰上了。

　　那次，我陪你去买羊毛衫。我为你挑了一件酱红色的鸡心领套衫，你嫌太艳了。你自己比较喜欢那件驼色的圆领羊毛衫。我说：“那就两件都要了吧。”我还为你挑了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背心。你说：“买太多了，那件驼色的就不要了吧。”你还在犹豫，我已经去付款了。营业员望着我的背影对你说：“你的女儿待你真好啊！那么孝顺。”

　　你非常开心地纠正她：“不是女儿，是爱人。”

　　“哇！这么年轻啊！你好福气呵！”

　　当我付款回来，你告诉我时，满脸幸福。

　　4

　　厨房里的交响曲

　　我不喜欢做家务，不是一点点不喜欢，而是非常非常的不喜欢，尤其是烧饭做菜，简直是烦透了。那是在做姑娘时惯成的。谁知，如今遇上一个更弱的，一个长期住集体宿舍的人。为了使这个新建的家庭更有家的温馨和感觉，我决定义不容辞地担此重任：既要上得厅堂，也要下得厨房。当然，你也不甘落后，你愿当一个二传手。

　　所谓的二传手，就是在我上灶以前，做好诸如拣菜、洗菜、切菜等技术含量低的工作。鉴于你主动请缨，态度又十分诚恳，我同意把这份差使交给你。谁知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你说：“主攻手，我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就等主攻手发球啦！”我望着箩筐里稀稀拉拉的一些芹菜叶子，忙问：“那些芹菜梗子呢？”

　　“扔啦！问这干吗？”

　　手脚挺利索，动作夠快的。今天的蔬菜算是泡了汤啦！我为我的错误决定而后悔不已。幸好，你以后没有再犯类似的错误，知错就改，还是一个好同志。

　　有时，我晚上开会，让你代为上灶，你满口答应。于是，散会后我美滋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今天总算可以吃顿现成饭了。

　　见我回来，你满心欢喜，嘴里喊着：“开饭啰！开饭啰！”手里端着一个搪瓷锅。

　　我等待着菜肴上桌，却不见动静。“还有菜呢？”我终于按捺不住。

　　你掀开锅盖：“全在这里啦！”我往里一瞧，果然所有菜肴全在里面了。

　　“你，你……怎么可以把所有的菜放在一个锅里煮？”你的回答十分有创意：“吃到肚子里不也全在一块儿了吗？”

　　在后来的日子里，主攻手和二传手终于配合得相当默契。小小的厨房里不再只有单调的锅碗瓢盆的撞击声，还有我们的笑声，烧菜做饭变成了一大乐事。我们不在乎菜肴的味道，只在乎在烹调菜肴时的快乐。我渐渐明白，你乐于当二传手的原因，是可以和我一起粘在厨房里，合奏一首欢乐的厨房交响曲。

　　5

　　昵称诨号的典故

　　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小秘密，那个小秘密就是我对你的昵称。我不喜欢老年夫妻之间，互相叫着“老头子”、“老太婆”！不老也叫老了。

　　你单位里的同事和老战友们都叫你老石，在家里我绝对不想这样叫你。所以我一直思量着给你起一个好听的昵称。

　　“告诉我，你的小名叫什么？”

　　“你问这干吗？又想玩什么花样？”你警觉起来，拒绝回答。禁不住我的死缠蛮搅，你终于松口了。

　　“叫……我想起来了，叫长栓！”思绪把你带到了那遥远的年代，在记忆库里翻箱到柜地寻找幼时的点点滴滴。我正期待着一个有趣名字的出现，你的回答让我太失望了。这小名太一般，太没新意了。

　　“这样吧，就在你名字里选一个字，重迭叫就行了，上海的小孩子都这么叫！”我自言自语地嘟哝着。“石石……亦亦……秋秋……对！叫秋秋！太好听了！”我为我的创意高兴得跳了起来。

　　“什么？叫秋秋！”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见你的小眼睛睁得那么大过。“不行！我不同意！”你表示强烈抗议。

　　“你不要以为秋秋这名字很肉麻的。在我们上海秋（qiu）这个字，代表坏的意思，譬如说这个人老qiu（谐音），意思就是这个人很坏的意思。所以秋秋就是坏坏，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叫你秋秋就是爱的意思，这你也不懂啊！”

　　虽然你是一百个不愿意，但又禁不住我的软磨细缠，终于同意了。但要约法三章：1.只能在家里叫，外面不能叫。2.只能在两个人的时候叫，有外人不能叫。3.即使在家里，有外人时也不能叫。

　　我爽快地同意了，但是你却忧心忡忡，生怕我叫漏了嘴。可是我表现很好，从不出差错，时间一长，你就放心了。由此衍生的坏宝宝、坏囡囡、坏宝贝就变成了秋宝宝、秋囡囡和秋宝贝了。反正是两人世界，叫着玩玩，开心就好。叫得时间久了，叫顺口了，于是就把约法三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话说：大意失荆州，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搬新家后，老战友们到我家聚会，在厨房我大显身手，忙得不亦乐乎。每上一道菜，都引来一阵叫好声，我得意忘形之际，竟在厨房里大呼：“秋秋，你快进来看看！”

　　你快步走进厨房，悄声地说：“你叫我什么？”

　　我赶紧捂住嘴，一脸无辜。见我这样，你忙拍拍我的肩膀：“没事，没事。”一边走出厨房：“到现在普通话还说不好，看看应该说瞅瞅，不是秋秋。还是老师呢！”

　　我如释重负。心里在说：“秋秋，你太有才啦！”不大公平，我没有昵称。我曾经暗示你，我小时候有许多有趣的小名，你却一直不予理会。在外，你正经八儿地叫我李老师。我没有昵称，却有一个诨号，而且是一个伟大的诨号。起这个诨号，事出有因。

　　结婚后，因家离学校较远，我决定买一辆自行车，可是我还是在小学时学的车，能行吗？因此，你让我先在小区里操练操练。毕竟练过童子功，虽不熟练，还算稳当。正想让我正式上路，妈妈的一句话，让你吓出一身冷汗。妈妈说我在小时候与同学一起学车时，曾有闯祸的不良记录。不会刹车，一下子撞上了路边的小馄饨摊子，撞碎了不少饭碗。她除了向摊主赔不是，还赔了钱。妈妈的一席话，差点让我白买了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在我再三要求和保证下，你总算同意了。可是每天上班时，你总在弄堂口再三叮咛，一直目送我平稳上车，才回家去。傍晚，又在弄堂口等我，看看我是不是“原璧归赵”，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你就接过车，帮我推着一起走向车棚。当你把车支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情况：“脚蹬子呢！”

　　我低头一看，果然左面的脚蹬子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根铮亮的铁轴。

　　“记得在哪里丟的吗？不着急，慢慢想。”我除了摇头，一片空白。

　　“这么大的脚蹬子丟了，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一只脚踩着脚蹬，一只脚踩着铁轴，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异样吗？”

　　“没有，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唉！你呀你，真是阿童木！”

　　“阿童木？”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见我一脸茫然，你再说一遍：“对！就是那个动画阿童木！就是木！”

　　我一下子茅塞顿开，竟把我与铁臂阿童木相提并论，简直受宠若惊。

　　还有一次，是去大连参加《为了孩子》举办的笔会途中。在你送我去船码头路上，我们走得很急，不巧我的长统丝袜滑落下来，我忙放下手中物件，脱下手套，去拉袜子。等我拉好袜子，发现手套不见了，你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说：“算了吧，别找了，时间来不及了！”就这样匆匆地赶到了船码头。

　　上船不久，天色已晚，盥洗完毕准备睡觉，在脱袜子的时候，竟发现两只手套都卷在长统丝袜里，我竟浑然不知，一点感觉都没有！

　　笔会回来，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大两只手套裹在袜子里，你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也觉得太过分了，想找些理由：“真的没感觉。也许因为赶路太急？也许因为与人讲话太多？也许……”

　　你叹了口气：“叫你阿童木，你还真是当之无愧！”我开心地说：“不敢当，确实如此！”知我者，秋秋也！

　　6

　　那条弯曲的小路

　　我们现在居住的小区，环境很优美。走在这样的意境中，散步的心情自然非常好。

　　散步时，我爱走在你的右侧，还爱挽着你的胳膊，通常小道上不见人影，你也由我挽着，没有意见。我们边慢步缓行，边谈天说地，十分愜意。有次，不远处忽然走来一个人，你突然紧张起来：“快把手放开，有人过来了!”“为什么？”

　　“这样勾勾搭搭，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的传统老观念又来了，今天非得治治你不可，于是我就不放手。还说：“什么勾勾搭搭，我们是正当的夫妻！”

　　见我不松开，你想从我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我反而挽得更紧了。你真有些着急了：“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故意说：“那这样，下次我去把我们的结婚证复印两张，用塑封封好，用红绳挂在胸前，那样总可以了吧？”你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说：“那挽就挽着吧!”这时，对面过来的人正好从我们的身边走过，还回过头来再看看我们这两个“勾勾搭搭”的人。

　　你“远行”以后，我自闭了快一年。我不敢再走那些小道，甚至不敢靠近它们，我绕道而行。等我从你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的严酷事实中走出来以后，我从第一次出去散步掩面而归，到后来独自一人细细慢慢品味当年每一个甜蜜的细节……我愿意再去散步，我知道你在小道上等着我。

　　“秋，你还走我的左侧吗？”“那当然！”

　　“我还可以挽着你的手臂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的手臂会累的，现在我不能让你依靠了。”

　　“那你停在我的左肩上吧，这样你可以轻松些。”“行！娟，我就在你的脸颊旁，你瘦了！”我潸然泪下。

　　“娟，我想亲吻你一下。”

　　“你不怕别人看见，不怕别人笑话吗？”“不怕！现在没人！”

　　一阵微风轻拂在我的脸上，它犹如你温柔的嘴，我感觉到了。只要你重现在我的身边，我愿意让所有的人看到我们相拥相亲，我们怕什么，我们是夫妻！秋，我真的愿意，我愿意！

　　写到此，我已泪如泉涌，秋，我不能再写了，原谅我。

　　(编者:原文二万余字，版面所限，此为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