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处地方,总是令我梦萦魂牵,那是一个太普通的小区,地名也并不显赫,塘桥路99弄。但它真像那个号码一样,在我心里久久、久久无法忘怀。
临港的职工小区。上世纪60年代开发,三层老式公房,无卫生间,无阳台,厨房几家合用。现在想来,简陋至极。当时确实众星捧月,与周边的一些低矮平房围成一个独立的小区,在这个地区算是鹤立鸡群,令人羡慕的。全家5口人,只住16平方米,一个直通间。是父亲单位抽签所获,也是善人善报的福运。
我6岁入住此处,19岁时搬离,这是我人生梦想的诞生地,情窦初开的伊甸园。我至今幻想,那儿的空气里,还飘动着我青葱年代的气息,有许多美好。家家户户挨得很近,邻里之间什么小事大事大家都似乎知悉。厨房的菜香和家里的吵骂声,都很有飘逸感,声声入耳,远非现如今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
那年,居委会开展“向阳院”活动,我是个小学生头,每天还带着小区的孩子们做操,练功,糊标语,组织小区护卫队,还搞文艺活动。那时居委会购置了一台17英寸的国产电视机,黑白的,十分笨重,但这对小区居民却是喜从天降。每晚在室外播放,观者众多。日本的《追捕》《姿三四郎》等等,都是如此观赏,以至于津津乐道的。电视屏幕直到播出了“晚安”两字,继之雪花一片,观者才会全部散去。居委会特别信任我,我不到场,电视机是不允许搬出去的。由此我颇感骄傲,自然也受累不少,因此懂得并感受到了责任的分量。
父亲是港区职工,会敲一手好锣鼓。小区的“向阳院”活动搞得特别有声有色。每逢小区举办文艺晚会,之前,父亲总是受邀擂起大铜鼓,欢快而有韵律的鼓声,忽急忽缓,抑扬顿挫,急如锤击,轻如弦拨,宛若天籁,常常引得小区居民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我也无法靠近。
1976年,地震风声鹤唳,颇有点人人自危的氛围。有一日清早,摇铃声骤起,好些人被惊醒。但三楼的一户人家,已将被子什么的扔下了窗,准备高空跳下。二楼一位腿有残疾的、四五十岁的男子,其儿子已一把抱起了他,直往楼外奔去。后来才知是环卫的粪便车来了,摇铃是通知大家将马桶拎出去,真是虚惊一场。也看出这小区人家的亲情。
也有丑陋的事情。还是环卫工人,在倒粪站运粪时,捞出了一个婴儿。显然是谁偷偷抛弃的。后来形成了一个案件。听说是一对未婚男女所为,后来就不知下文了。也许年幼,大人们便不再当着我面提及这一档事了。
搬离小区时,我已高中毕业。我家已从一楼搬至另一幢单元的三楼,住了有好几个年头。面积多了两个平方。因多了一堵分割墙,父母搭设了一个小阁楼,就是我的卧床了。夏热冬凉的屋子,我苦读于此,并参加高考。真的要搬离了,我却万分惆怅和留恋。家什都搬空了,我还想住上一晚。父母宽容,铺了一张凉席,叫了一个邻居小伙伴陪我。那一晚,我从窗外仰望星空。透过这扇窗,曾让我见识不少,遐想翩翩,也许,从此之后,那一片天空,从此不在我眼前闪亮。我失魂落魄一般,泪往心里涌流。
好多年之后,我还光顾过这个小区。有一回,一个人独自在那里溜达。怕熟人撞见,选择的是夜幕降临之后。我总想是在寻找什么,我一定有什么失落在那儿了,我的童真,我的纯粹的追索?
本世纪初,小区拆除了。我是政府部门的官员。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几次深入动迁组,反复叮嘱要合法合理合情地对待动迁居民。我没去小区。我怕会当场掉下眼泪来,让身边人不知所以,莫名 其妙。之后,那里已矗起了一幢幢新楼,比我那时住的气派、宽敞、舒适多了。我也未曾涉足。变化真快!
过去的已经拆除,不可重现了。只留下回忆,还是那般隽永和令我心动。
那路名还在,我瞥见了,却不是过去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