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花,青春少女时的李清照,在雨疏风骤之夜,残酒浓睡之余,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对之殷勤相问;放翁陆游,见春阳炎炎,有损娇容,“抵死狂”地写了一道给天帝的奏章,“迄借春荫”遮护则个;东坡居士见之如对红颜知已,深恐其夜深睡去令已寂寞,如痴如醉地“故烧高烛照红妆”……
对,这花叫海棠,明代进士王象晋的《群芳谱》形容,“其花甚丰,其叶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绰绰如处女”,清人刘灏在他的《广群芳谱》中则说得更夸张,“悠然出尘,俯视众芳,有超群绝类之势”。历代诗人也多从其艳丽、风流而对之激赏。唐末诗人刘谦认其是虢国夫人,“烟轻虢国颦歌黛,露重长门敛泪袊”;宋代的崔晏则指“浑是华清出浴初,碧绡斜掩见红肤”,干脆就是杨贵妃了。范成大有“晓镜为谁妆未办,沁痕犹有泪胭脂”的形容,元好问有“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的描写。晚唐的郑谷,在作了一番赞美之后,说自己“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看来是恨不得与花日夜相伴。只有经历了宋金战争,并在这场战争中颠沛流离的陈与义,写出了海棠花的另一侧面。他在一首题名为《春寒》的小诗中,发现了在料峭阴冷之中,“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以“不惜”、“独立”的字眼,加之于海棠,显得不是泛泛而咏,是真正地溶入了自己情感的移情之作。
吟咏海棠诸作,当数苏轼有首古风是最长篇幅。子瞻先生谪居黄州之时,因为不得批阅公文,甚是闲散,自称是“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这种情形下,“江城地瘴蕃草木”,“桃李漫山总粗俗”之处,看到有一株“不为土人所贵”的海棠,感受到“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大力赞美“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诗人还认为“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这花可是自己的同乡?故尔“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东坡居士独立特行,荣辱不惊,居黄州的六年,是其生命的最低潮时,然而借花自喻,感情真挚,笔墨淋漓,描摹生动,洵是大家手笔。
海棠系木本的蔷薇科,与草本的秋海棠并不相同,其栽培史要长得多。唐宋歌咏甚繁。直到晚清,犹有龚自珍看到十年前包在纸内的海棠花瓣,感叹“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这样情深意切的佳句。可是海棠诗史上偏有一憾事,便是诗圣杜甫不咏海棠。说起来海棠盛于四川,老杜在成都又寄居多年,其间有《寻花七绝句》,《江畔独步》诸作,多是写花的。可见说少陵先生因为世上疮痍,忧国伤时而无心于花是不成立。所以,王安石在他的一首咏梅诗中认为“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那上书朝廷,请斩秦桧,至今在海南享祭五公祠的胡铨,提供了另一答案,说“不是为梅牵兴,怕渠恼乱春心”。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尤袤则认为是“定自格高难著句,不应工部总无心”。等等,诸说都有些牵强,倒是宋初的王禹偁的考证有点说服力,说杜母名海棠,故其不作吟诵,是因为避讳,如同林黛玉小姐遇“敏”便念“密”一般。只是无从考证,不知出自何典。不过倒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