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唐吉诃德”》,最近获得2013在场主义散文奖提名奖。
毕飞宇说,“如果我的童年回忆跟‘文革’无关,这本书我不会写。我必须让年轻人知道,在中国,他的父辈祖父辈经历过的荒谬生活”。他说“这是写作者的责任”。看毕飞宇写“文革”。描述父亲在那个年代生存状态的篇幅,我注意到这句话——“‘文革’最大的破坏是对人的废弃。”这与在别的文本中看到过的“文革描述”大相径庭。没有打砸抢,没有刀光剑影,画面瞬间凝固静止,一成不变定了型。这种沉默更加可怕。毕飞宇说,“特定的家庭使我对家族与命运特别敏感,对家族的历史也特别固执……我生在乡下,可没有农村户口,我的户口一直在城里,却不属于任何城市。我自豪又自卑,觉得处处和人不一样。”他说自己从懂事起心里就特别复杂,父亲特别寡言,除了逼孩子学习,从不交谈,他几乎不说话。受伤的经历固然可怕,受伤之后的状态更可怕。
童年的经验与记忆,于作家而言很重要。本书开头楔子里写道“我有过故乡,只不过命运把它们切开了,分别丢在了不同的远方,我远远望着它们,很少说话,十五岁的少年一下子就老了,他的沉默布满了老年斑”。内敛式的写法,使毕氏故事貌似平淡日常,个中每有奇崛。人物在平实中辄见新异。读到《庙》里这段描写——“那里永远是黑咕隆咚,四周黑洞洞的,那种无边的黑,那种飘渺的黑,那种高耸的黑,无风,无雨,亦无声,对一个刚刚建立记忆的孩子来说,这大概不是什么可喜的画面……”我喜欢《水上行路》里,少年毕飞宇流露出的小小得意——“兴化人对教育有一种恋爱般的情感,这一点跟犹太人很像——只有装在脑袋里的财富才是真的财富,凯撒、强盗和洪水都带不走它……兴化人向来是用手走路的,运气好的时候,顺风的时候,你就可以扯起风帆了”,此处引用了两句诗——“天空打满了补丁/天很疼,浑身都是膏药。”画面感十足,好像黑白默片,栩栩如生。有人问毕飞宇“如何成为一个作家?”,他脱口而出——“我最大最可以依赖的,是耐心,水上行路的人都如流水一般有耐心,水从来不急,它们手拉着手,从天的尽头直到另一个尽头。”简简单单,满含哲理。
在毕氏小说中,“时间”一词常现,贯穿始终。文学仅靠想象远远不够,文学更重要的,是回望走过的路,找到自己的记忆,而后临摹现实,还原过去。“必须让自己更开阔,内心更柔软”,毕飞宇说。他的作品大都扎根民间大地,阅读感愈加厚重醒目。在这部非虚构作品里,除了少年的伤痕与少年的成长,还有对农业文明逝去的怀念,那种怀念淡淡流淌,深深入心。黑色幽默,也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