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女从镇江小憩归来,笑吟吟塞给我件东西:“给你带的礼物!”我低头接过,惊讶得半晌出不了声:透明的保鲜袋包裹着一本电影连环画——《望乡》。一本没有封面和封底的残破连环画!一本散发着霉味儿的连环画!是……给我的礼物?外孙女见我反应不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在景点小摊上看到的,妈妈说买下,外婆一定喜欢。”我翕动着双唇,不知说什么好,外孙女道:“你不会喜欢的,是吗?一本破小书。”
我摇头又点头,连说:“喜欢,喜欢。”心里升腾起的一句是:知母莫如女。
我的女儿,三十多年过去了,你我都没忘记《望乡》与我们的不了情!
那是个家庭里还没有电视机的年代,但单位里有一部黑白电视机。一日,风传明晚电视要放映日本影片《望乡》。我在《电影画报》上早看过介绍。是一部揭露上世纪20年代初,日本为了积累资金发展资本主义,把贩卖良家妇女到海外做妓女作为谋取外汇的手段,片中的阿崎就是不幸者之一。何况影片有当红大明星栗原小卷出演,阿崎婆由赵慎之配音。我的心早被撩动:明天一定把家里安排好,带两个女儿前来观看。
我找到住在校内宿舍的韩老师,恳求他为我母女先占三个座。
第二天我提早下班,催促大女儿赶完功课,与我一起忙活家务,为瘫痪在床的母亲擦洗呀喂饭呀,麻利地完成着每晚应做的一切程序;呼唤女儿们梳头换衣。屋里少有的兴冲冲,让母亲大为惊奇:“你们娘仨,要干什么去,这么开心?”我告诉母亲,让她安心睡觉,我带孩子去学校看场电影。“什么电影呀?”“日本电影。”“说的啥故事呀?”母亲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我趁着心情好,又想到整日睡在床上的母亲好寂寞,便一五一十地将故事说了个大概。坏了,母亲比我这个教语文的还会抓重点,她反反复复地强调“日本”、“妓女”两个字眼,说我白做教师了,连日本人占过咱国家,杀过咱多少中国人都忘了,说,什么人不好看,要去看一个日本的“妓女”?把我说得既没爱国心又十分低俗!
母亲没有文化,母亲更不是同事,能解释但不能辩论。但我的解释很无力,对影片我无法使用“揭露”“控诉”字眼,对阿崎婆我无法用“被侮辱被损害”来形容,我只反复说,阿崎婆是好女人,是受苦人。然而都没用,母亲就是不同意我娘仨出门:“看这种电影不如睡觉!”
时间分分秒秒地逝去,两个孩子把我的袖管都快扯下来了,母亲就是不松口。我看小钟,早过了放映时间,于是母女三人默默躺进了被窝,我流下了无可名状的眼泪……
第二天到校,被为我们留座的韩老师“讨伐”了一顿:“为了留三个空位,一场电影我都没法连续看,一会儿这个要来坐,一会儿那个要来坐,我都不许,说是给你留的……知道吗,我得罪了多少人?”
那之后是朗朗乾坤,一天一个样,电视、电影看了无数,唯独忘了补看《望乡》。
今天残本《望乡》在手,泛黄的画面仍在控诉着日本贩卖本国妇女到南洋为妓的罪恶,耳边仍是阿崎婆屈辱的幽怨哭声。上“百度”补看《望乡》,南洋“山打根”森林中杂草间,但见竖立着许许多多“南洋姐”的墓碑,背对着她们的祖国日本……
《望乡》再次告诉我,难怪现日本政府对二战慰安妇不能正视,我们怎能指望一个一贯对本国妇女同胞都不爱惜的政府会有正确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