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有着十年教龄的小学教师。在这十年里面,迎来过很多学生,也送走过很多。我想念他们,也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学生。我热爱这份工作,因为它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这种自我实现感第一次是来自于哪里呢?是那天在街上走着,毕业多年的小胖妞突然跑过来跟我打招呼,亲热地拉着我的胳膊说“王老师我想你”?还是更早以前,上课不认真听回家不好好写作业被我批评还顶嘴的小天伦,在我几乎感到绝望的时候,在他那篇交上来的周记里写道:“王老师对我非常好,但我常常不听老师的话,我感到很惭愧”,我的眼角马上泛起泪意那一次?还是更早更早以前,当年轻的我走上讲台,看着那一双双纯净的期待的眼睛,我的心就早已融化了呢?
学生们长大了,离开了这个教室,但他们送我的礼物留了下来,陪伴着我。书桌上有小妍给我做的笔筒——她找到了一段废弃的管子,用塑料泡沫做了个底盘,还在笔筒四周画上了美丽的图案,郑重地送给了我;沙发上有诗诗给我绣的十字绣靠垫,每当看到它,眼前就浮现出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抽屉里收藏着孩子们写给我的书信、卡片和小纸条,最小的一张纸条,是子豪写给我的,他写道:“王老师,这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橘子,请你吃。”
我们相互给予快乐,也分担悲伤。有一天,我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小甜突然跑进来,抱着我大哭起来。从她的周记里了解到,她的父母最近正在闹离婚。对于一个细腻敏感又早熟的小孩,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安抚着一个娇憨多愁的小女儿。我能体会她的痛苦,也愿意安慰她的痛苦。少年之心,在初初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犹如刚探头的小荷,蓬勃又脆弱。多么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大人,都能认真倾听他们,温柔地对待他们,这样,当少年长大以后,他们才能成为更好的大人。
我曾经偏爱聪明又优秀的孩子,看到那些赖作业不肯学习的男生就生气。小皮已经接连考了一个学期的不及格,我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而他一拿到试卷,依然是发呆,或是玩手指,成绩一如既往的不及格。我甚至绝望地想,算了吧,就这样吧,我没有办法了,随他去吧。
我在预产期前一个星期开始回家休息。那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起一听,原来是小皮。他在电话那头结结巴巴地向我问好,在即将挂上电话的时候,他突然飞快地说:“王老师我想你!”说完电话就断了。我又诧异又高兴,也很惭愧,看啊,孩子的心就如同纯净的湖水,他从不记恨我对他的斥责,是这样毫无芥蒂地爱着我,全身心地仰仗着我,我却因为分数而暗暗嫌弃他,相比之下,我是多么世俗的大人啊。
小雅雅跟我聊天说:“长大后,我想做个不好也不坏的人。那些整天坐飞机到处去讲话的人,就是很好的人,但我觉得他们这样太累了。我想做个中等的人,就是像我爸爸这样的人。”他的爸爸是个中学美术老师,而小雅雅的理想是做一个雕刻家。
我慢慢领悟到,为什么要求每个孩子都成为重点大学学生呢?我们一直以为,一张名牌大学毕业证书,是他们将来走上社会的极好敲门砖,所以我们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让孩子拼命做题,一定要做到第一,做到最好,认为将来才有竞争力。可我们却忘了,这不是一个仅仅属于精英的世界,它需要各式各样的人物,既需要科学院士,也需要商人,需要建筑工人,需要雕刻家。平凡人自有平凡的幸福。
孩子们在成长,我也在成长,尤其在自己做了母亲以后,抱着那样柔弱无依的小生命,我希望,将来在她成长的道路上,能遇到温柔待她的师长,能好好呵护她的稚子之心。看到我的学生们,我就想到,他们也曾像我的孩子一样弱小,他们的父母,也像我这样,对老师充满期待。想到这些,我的心满是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