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离我们而去已经有七年多了,因为思绪和怀念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越积越深,越积越沉,以至我不写无法成寐。
先生是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我们理科班的学生一般不重视语文,但先生对中国的古典文学有较深的研究,常能深入浅出地讲解分析,使我们渐入堂奥,对《论语》《孟子》等先哲名篇有了兴趣,也为其精深博大的思想所折服。而荀子的《劝学》、彭叔端的《为学》、苏洵的《六国论》等著作中的哲学思辩一直左右着我的为人及行动准则。先生尤善讲解古代诗词,田园派的陶渊明,浪漫豪放派的李白、苏东坡、辛弃疾,现实主义的杜甫,婉约派的李煜那些“窗外雨潺潺”“一晌贪欢”“一江春水向东流”……至今还在我心头流淌。
先生身躯清瘦,但腰板挺直,就像黄山上的松树那样挺拔。先生一口的普通话,讲话抑扬顿挫,我们常常被他的讲课所吸引、被他的精神所感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先生毕业于何所学堂,但他那深厚的国学功底和为人平和的文人雅士气度,足以显出他的学养,至于是哪所学校毕业已不很重要。
记得那里课堂上,读了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后,先生要求我们以散文为体作“有感而发”之文。我好集邮,便从《集邮》杂志上抄得一篇“牛的赞歌”充之。不想课歇,先生到我坐处,问文章是不是我写的,我回答是。先生默然不言而去,此事一直是我心病,然先生再也没有点穿于我。多年以后,论及此事时先生淡然说已忘,但我为当年的欺骗谎言而一直懊悔于今。
先生是沪上书法名家任政老师之婿,他晚年身体不适,常临白蕉老师之书。我曾怪而问之,先生说,白蕉老师之书洒脱而见风骨,淡雅中见真情,他本人更加喜欢。综观现今海上之书风,多论亲不论艺,而似先生这般性情者则寥寥可数也。
2002年,我始知先生也喜收藏,常往来于拍卖行以求晚年之乐。由于先生是任政之婿,因而多任老师之作品。我也有幸收藏了几幅,其中一幅是任老师上世纪四十年代临的“兰亭”,蒙先生割爱。此书法可谓神到、形到,那种洒脱和奔放在任老师后期作品中很难见到。夜深人静时,我偶而拿出欣赏,先生和蔼可亲的笑容亦常浮现于眼前。
先生的烟瘾很大,记得我读书时,下课铃声一响,先生一定会到教室的走廊上去猛抽几口。后来所得的肺疾也是常年抽烟所致。先生是阔达的开朗的,手术后承受着病魔的折磨。但当我们去看他时,他总是谈笑风生……先生是坚强的开朗的,看淡人生,所以病魔渐渐地离他远去。手术后先生一直安享晚年生活十年有余。
先生离我们而去是极偶然的,如果没有早晨为师母去买早点,如果医护人员带全抢救器件……一切的一切都已远去。先生走得是那样的匆忙,那么的突然,匆忙得就像语言还停留在空间,突然的就像身影还停留在讲台上。
至今我还在先生吐出的烟雾中追思和追寻,追思着先生的点点滴滴,追循着先生远去的足迹:“学古不僵、明事渐进,难而不退,争而不锐”,使我一直受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