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跟舒国治、李安一起玩。中国台湾的60年代对于艺术家来说是最好的,气息自由。90年代,我选择离开,选择上海,是对这座新型的浪漫城市感兴趣。也是想借此追寻我梦中的江南。李白、袁中道的家乡我都去了。”台湾画家郑在东说。
“李安现在出名了。”我说。
“出名不重要。李安现在仍然很低调。他在成名前艰苦的奋斗史谁都知道,他太太养着他。关键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出名不重要。”这句话,一下子使我打量起郑先生的脸来,并对他的画一下子感起兴趣。他微胖,自信,放松,淡定,笑起来跟李安很像,有一种大男孩般的开心与随意。
“舒国治也是在路上的人啊,他的游历那么艰苦,有时还靠朋友接济。”我说。
“是的。”郑先生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对物质看得很淡。”
对物质看得很淡的人,才可能去追求灵魂。
从古到今,名利场上的骗子何其多,光鲜的外表下总有那么些不光鲜的东西。但我完全相信郑先生。这只是在我们于南京西路某家酒店的第一次见面。我从来不知道,1997年在上海定居,后来又在汾阳路安家的郑在东先生是全台湾第二有名的大画家;我也不知道在上海,竟有这样一个对上海的日常生活充满喜爱与温情,经常与孙甘露、毛尖、小宝一起喝茶聊天的精彩隐居者。尽管这上海滩著名的三大才子,我欣赏他们的文章,也偶尔在工作场所相遇,但我们日常间没有往来。“我从不与画画的圈子来往。”——微笑着的大画家分明又是一个智者。
有缘相见总会有缘相见。我差一点就放弃这个酒会了,因为本来想去看场电影。对于俗人俗事没有了一切好奇心,要满足审美当然就去看电影了。郑先生带给我的惊喜怎不使我要深深感激执意邀我的帅哥朋友。我与他,这也是一种善缘。
郑先生画展的主题叫做:绚烂的孤寂。11月在上海某馆举行。太好的主题!艺术创造当然需要孤寂,甚至极度的孤寂。极度的孤寂就是极度的自由,万籁俱寂,心无杂念,灵感喷涌,挥笔成景,此即为绚烂。——这是孤寂所能产生的正能量。孤寂与极度的孤寂,肯定同样也会产生负能量,就像一枚分币的两面。那么,那个负能量又是什么呢?与绚烂相对应的那个词又是什么呢?我想,大概就是——毁灭。对于没有心灵的人来说,静寂时分,欲望奔腾,而欲望就是魔鬼。它会毁灭掉正常的人性。所以有天使就有魔鬼,如同狗屎的前面必有鲜花。我突然理解郑先生脸上那阳光般笑脸的源泉,——它来自正能量。饭桌一圈全是郑先生的朋友,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呵呵,郑先生又哪里孤寂了!男男女女吵着要到郑先生汾阳路的家里去,据说那里“持螯把酒”,原汁原味的家具、典雅出奇的品位、禅意十足的画室,每天都洋溢着浪漫。他们喜欢郑先生的人,就喜欢了他的画。不说画,他们可以喝普洱茶,跟郑先生谈谈李白的诗,这是我好向往的真正的风雅。但,已经夜晚九点了,女儿还在家等着我。其实,去不去大画家的家也无所谓。有高人说:山爬到三分之二,不爬也可以了,山顶的风景可以用想象去完成。是的,再好的风景也抵不过想象的风景。也许用我半生的积蓄,都买不起郑先生的一幅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妨碍我欣赏他漂亮的画册,也不妨碍我若有时间就去看看他的画展。或许哪一天兴致上来,我还会把他画册上的某幅画PS下来,配个镜框,挂在墙上,臭美一番。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掉身价,想必若是让郑先生看到了,他会哈哈一笑,批评我PS得不够精确。
我不在美术圈,大概不会有机会再与他往来。但也难说,哪一天,我到汾阳路《上海艺术家》杂志,去看我喜欢的晓雁,美丽能干的女编辑,我大学时代同班男同学陈小云的太太,也许,我会在路上巧遇他。那时,我会对着迎面而来的他,打一声招呼:“嘿,郑先生,你好!”如果那天我心情不佳,因为偷懒,脸上连粉底也没有搽,那么我肯定就是悄悄溜过去,只当没有看到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较之继承中国山水的传统技巧,他更追求古人自由坦荡、回归自然的灵魂。
“郑先生,你的绿色真是漂亮!”
他开怀一笑:“印刷品与原作还是差了很多,你来看我的画展。”
是的,认识一个画家最好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不是酒店,不是在路上,而是——在画展。就像在梵高的画展我们认识了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