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喜欢书画,写写画画的,书桌上自然就少不了有一把裁纸刀。厨房里的刀,当然是不可用的。切菜刀、水果刀,这些庖厨俗物,怎可使作文房?文房雅器,笔墨纸砚,乃至笔筒、笔架、臂搁、镇纸、印盒、印规、砚屏、砚滴、水丞、赏石,所有的实用器,同时也是观赏雅物。都是不近人间烟火的。时至今日,许多文房用品,实用功能其实早已退化,而完全成为了赏玩的器物。至于裁纸,虽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但除实用而外,裁纸刀雅而有味却依然是必须的。
我的案头,放了两把裁纸刀。一铜一竹,一古一今。古者是春秋时期的青铜削刮器,黑漆古,包浆灿然,光亮可鉴。在同类器物中,其难能可贵的是,刀把尾端正反各盘一条螭龙。与普通的刀环相比,自然工胜一筹。铜质精良,很是压手。不仅可以裁纸,且可兼作镇尺。无事执于我手,感觉古意温暖,似可穿越。此物系哈尔滨一位藏友惠让,到我手中,颇费周章。彼时正好南京举办“青奥会”,所有的刀具、化学品,都无法进入江苏。付款之后,朋友找了多家快递公司,皆被婉拒。十多天后,赛事尘埃落定,方才寄达。也算是好事多磨吧。
竹刀是嘉定竹刻家安之兄手制。安之竹刻,浅刻、透雕、留青、薄地阳文,无一不精。他刻制的十八罗汉臂搁和笔筒《纹秤论道》,都是当代杰作,必将载入文玩史册,与三松、吴、王比肩。近年他突然放弃雕刻,觉得一切雕刻手段用在竹子上都是多余。他变得不断地强调“竹器”这个概念。竹是大自然的恩赐,爱竹者,懂竹者,自然会“众里寻它千百度”,有缘发现心有灵犀的竹材,将它制成器物。常常是因材施工,顺其天性。器为竹之魂,工是匠人心。人与竹,就是一种相互的寻觅,一种交流,一种默契,更是一种解码和表达,是以竹寓意,替竹抒情。
安之的生活,除了读书喝酒,便是与竹为伍。他在浙西山区,买了一座小山。遍种毛竹,仿佛陶公植菊,羲之养鹅。他就在那里友竹妻竹,与竹相伴,与竹相对,与竹共枕眠。是的,他亲自采竹,制作了竹榻、竹禅椅等等生活用具。当然,还有茶勺、如意、香囊、手镯、长命锁等玩物雅器,皆为竹制。这些器物,其优美雅致,难言其妙。那是竹的朗诵,竹的歌唱,竹的倾诉,竹的私语,竹的冥想。
这把竹刀,亦是神品。看似简单,却线条飘逸,仿佛一尾体形修长的鱼儿。将它扔进水里,似能甩尾而游。此制既顺乎天然竹纹,又在造型上有特别的用心。看上去顺眼,用起来顺手。用这样的工具裁纸,简单的工作,似乎也就变成了艺术的行为了。生活模仿艺术,这是我一贯所要努力达到的境界。那么在器物的选择上,能够得手安之竹刀之类,实乃幸事。
“质以直,形以曲,能曲能直无桎梏。形则雅,名则俗,非俗非雅元自足。”这是上海博物馆施远兄咏安之制竹如意的一首诗。用它来赞安之竹刀,亦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