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竹
【嘉 宾】
赵丽宏
作家
张 炜
作家
主持人的话
六一儿童节在即,童书市场一片热闹。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一些过去鲜少与儿童文学联系到一起的成名作家,近几年也推出了适合孩子阅读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大多具有深邃的主题和层次丰富的文学表达,成为儿童文学中一道特别的风景。作家赵丽宏和张炜就是其中引人注目的两位——
A
为孩子创作的文学
要展现人间真善美
主持人:赵老师,近年,写惯散文的您转型写起了儿童小说。您的第一部长篇儿童小说《童年河》,甫一问世便赢得了不俗的反响。而刚刚出版的《渔童》是您的第二部长篇儿童小说。您怎么看为孩子写作这件事?有没有对您产生影响的儿童文学作品?
赵丽宏:过去,我没有将读者特别设定为孩子,但是我的一些文章被选入了教材,也有出版社将我的一些适合孩子阅读的作品编辑成书,推荐给孩子们阅读。近年的两部长篇小说《童年河》《渔童》,倒是专门为孩子们而写。我自己对儿童文学一直心怀敬意,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是一种高境界,写作者需得把生命体验浓浓地凝聚到笔下,而又能顺着童心童趣指引让文字流淌——这对写作者是一个极高的要求。
在我小的时候,没有多少儿童文学作品可以读,见什么书读什么书,好在那时读到的文学作品大多是经典名著。第一次在我阅读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儿童文学,是巴金翻译的王尔德的《快乐王子》,作品中高贵的情感,充满想象力的文字,让我至今难忘。有一句西谚:“读什么书,成什么人”,确实如此,童年时代的阅读会影响一生。
主持人:《渔童》的故事背景设定在“文革”。以孩子的视角写那段历史,会与成人文学作品有什么不同?
赵丽宏:“文革”是值得中国乃至整个人类世界好好研究的历史。为什么社会变得那么荒谬,为什么那么多人处于混沌?这段历史应该牢记,并且反思,告诉我们的后代,不要让历史重演。作为从这段历史走过来的人,有责任把它写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如何用文学的方式,将那段历史记录下来,并且告诉孩子们。我想,虚构的小说,不能仅止于展示黑暗,渲染罪恶,不能止步于人性的堕落和生命的毁灭。如果作者的目光只是停留在黑暗和恶行,满足或者沉浸于渲染揭露,向读者描绘一个看不到希望和前途的绝望世界,那不是文学的宗旨和目的,真实的历史也并非如此。儿童小说,应该向小读者展现人间的真善美,让孩子领悟生命的珍贵,看到人生的希望。
B
孩子失去童真
时代没有希望
主持人:《渔童》的故事中有您自己的记忆,那些伴随记忆的情感、情绪,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有没有一些变化?
赵丽宏:《渔童》的故事中有许多我自己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部分记忆会淡忘,但最深刻的那些不会消失。沉淀下来的,一定是有价值的。我认识一位翻译家,“文革”中曾因无法忍受人格受辱,夫妻俩一起关在屋里开煤气自杀,被赶来的女儿救下。这位翻译家,后来坚强地活了下来,并翻译了几十种世界名著。我记着他对我说的一句话:“既然活下来,那就好好活着,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这是我的小说中一个人物的精神雏形。
“文革”中,几乎所有艺术都受到批判被打入冷宫,但真正的艺术无法被消灭。我曾亲眼目睹无数珍贵的艺术品被破坏,当时曾想,世间大概留不下什么艺术品了。但是“文革”结束后,竟然还有不计其数的艺术珍品冒出来,这些艺术品如何躲过劫难,如何被藏匿,被保护,一定有无数曲折甚至传奇的经历。我这部小说的主要线索,便从中产生。
一个时代,如果孩子们失去天真的童心,那么,这一定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时代。值得庆幸的是,“文革”并没有毁灭人间的童心。我至今仍记得一个孩子对着打砸抢的“造反队”大喊:“你们是坏人!”那一声童真的呼喊,我永远无法忘记。这也成为这部小说的一个源头。
主持人:从写诗歌、散文到写长篇儿童文学作品,创作的方式、状态有什么不同吗?
赵丽宏:创作状态没有什么不同。依然用我自己个性的语言来写,不会刻意装出孩子腔。依然是用真诚的态度,不过度夸张。只是小说与散文在写作技法上有所不同。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结尾来自我的一段梦境。当时,小说基本完稿,但一直对结尾不满意。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敲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孩子,这是小说中的渔童……完整的梦境后来成了小说现在的结尾。
C
童书热闹中存隐忧
别让引进版“一统天下”
主持人:童书市场这几年来一直保持着很高的热度,并且有上升趋势。您怎么看当下的中国孩子的阅读状况?
赵丽宏:儿童读物的市场非常大,家长们很愿意给孩子买书。过去我的散文作品至多印几万册,而我的上一部儿童长篇小说《童年河》一年多里已经再版了10次,十多万册,并且这个势头还在继续。在中国,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印几十万册不算多。
市场的热,也带来了一些让人担忧的现象,比如,有些作者只顾迎合孩子,只要能逗乐孩子的作品,什么样的书好卖就写什么,这是儿童文学的媚俗。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以艺术的方式,用孩子喜欢的故事,把他们往高处引领,而非一味迎合。
另外,有一个现象值得关注,在儿童读物中,引进版图书占据了大量的市场份额。如果外国童书在中国一统天下,那显然是不正常的。中国的作家们不能听之任之,应该有所作为,当然,最要紧的是写出更多原创的好作品。
现在的孩子,课外阅读的时间很有限,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应该让他们尽量多地阅读好作品,特别是中国本土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
D
不刻意写“儿童文学”
让孩子接触真实的世界
主持人:张炜老师的新作《寻找鱼王》即将出版。这已经不是您第一次创作儿童文学作品。是怎样的机缘让您有了创作儿童文学作品的想法?
张炜:我的这部书不是通常说的“儿童文学”,但适合少年阅读,也适合成人阅读。从1973年开始,我一直写这样的作品,并没有严格的“儿童文学”的认识。因为将“儿童文学”从文学中分离出来的想法,我会觉得很可惜,也很担心。
主持人:小说《寻找鱼王》的故事,有成人世界的爱恨情仇,对于小读者们来说,信息量似乎有点大,您希望作品带给孩子们什么?
张炜:这部书的信息量不是特别大。所谓的“儿童文学”,不是幼稚的故事和文字,而是文学作品中适合儿童读的那一部分。稍稍好的文学作品,必然有相应的艺术与思想的含量。首先是文学,其次再让我们找出这其中适合儿童阅读的文字,而不是相反。像世界儿童文学经典,鲜有什么专门为孩子准备的文字,而是令成人同样着迷的文字。要让孩子接触饱满真实的世界,而不是经过刻意简化的很幼稚的东西,包括生活与艺术。后者对孩子精神上的成长是很有害的。
主持人:在一些由成人文学创作转向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的作品中,我们感受到了更为厚重、层次丰富的文学表达,这些作品带来的阅读感受似乎和一些专门写儿童文学的作家笔下的有趣、清浅的作品不太一样?
张炜:我不太赞同“转向”这种说法。作家一直葆有童心才是自然的。杰出的作家无一不始终葆有一颗童心。临时换上一颗童心是十分可疑的。该怎样写就怎样写,其中有适合少年儿童读的,就请儿童出版社出版。如果写童话呢?那就按童话的要求去写,这只是一种文学体裁。如果一定要写幼儿读物,那就按要求去写好了,但不能认为自己在写文学作品,而只是在运用文学手法和其他手法。
仅仅是“有趣”和“清浅”,就不太可能是真正的文学作品。先有“文学”,而后才有“儿童文学”。后者是适合儿童阅读的文学作品而已。专门的儿童文学作家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一直努力在“适合儿童阅读”的这个方向上。但总的来说,作家大致上还是要放开写,这其中总会有适合少年儿童的文字。比如马克·吐温,比如安徒生,比如很多很多。如果作家所有的作品都不适合少年阅读,那大概也成问题。
E
家长要提高人文素养
为孩子挑选有价值的好书
主持人:中国的童书市场这几年一直很热,对于作家们而言,更多的是机遇,还是考验?
张炜:这些年只能生一个孩子,所以家长一定会尽量满足孩子,用力培养他们。阅读太重要了,一本好书改变一生较难,但对其人生发生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家长不停地买书给孩子,家长的水准就很重要了。书不是读得越多越好,而是要利用很有限的宝贵时间读好书。从小送给孩子一些浅薄的读物,况且有的读物价值观还很成问题,这样的引领是可怕的。当个好家长,首先是让自己的人文素质提高,见解不俗。如果家长认识上不去,就会往家里搬文字垃圾。这是最糟不过的事情。所以家长不好当,家长的重要任务就是帮助孩子选好书。
结束语
“开卷”未必都“有益”。丰富的阅读,能为孩子打开一扇看得见外面世界的窗。陪孩子逛书店,考验的是家长的素养和眼光;为孩子写文学,考验的是作家的境界和积淀。希望更多的优秀作家为孩子写作,也希望儿童的阅读不再是“跟风”和“盲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