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和弟弟们一起,是在浙江古镇临浦的祖父身边度过的。当时,周围墙门里的众多玩伴中,不乏鲁莽男孩,难免争吵打架,欺待幼小。我们倪家兄弟文静内向,回避躲在家里,但缺乏新鲜意趣的孤独,实在难熬。好在当时家里有长辈积聚下的大量书刊,任我们乱翻。但至今印象最深的,是大开本的《科学画报》,因为它图文相配内容新奇,照片里多有飞机车船,“小工艺”制作演示明白,完全契合我们男孩的猎奇与探索心理,并且开始诱导和催促我们对动脑动手。
第一个尝试的灵感来得突然:玩大人丢弃的手电筒电池,我觉得闪亮的电极铜帽很像画报图片里蒸汽火车头的前灯。冲动袭来,就模仿制作:用棉线将电池横绑在大头针盒子上,盒子下面扎两根从笤帚柄上截下的苇杆,伸出的端头各套一粒算盘珠,竹签固定,再在电池边侧钻个洞,插段涂黑的纸卷做烟囱,这就是个火车头了!连根细绳,我们拉着它从弹子洞旁“开”过,蹲伏在泥地上的小伙伴们惊跳起来。而后,当我们再用小盒子做车厢,拖挂成整列火车时,“开”到哪里,那里起哄的“跟屁虫”就比车厢还要多。
我们“造纸”:将叔姨们写过毛笔字的大楷本撕碎浸泡,捣成浆状,漂去墨汁,稀释在大盆清水中,然后用过滤中药药渣的小筛子捞出一薄层贴到窗玻璃上,干后揭下来,就是一张圆形的新纸。我们“装自来水”:把大人皮鞋上的空心鞋带穿套在天竺筷上,外面涂一层融化的蜡烛油,待蜡凝固,抽出筷子,就有了挺直的输水管。象形的汽车、轮船、飞机、坦克,陆续在我们手中诞生……
创造的同时我们难免破坏:笤帚断把、算盘散架、瓶罐破碎、手破流血……引得保姆常向祖父告状,所幸祖父从不阻止和责骂我们。于是,我们家廊檐下的长石凳前,逐渐成为孩子汇聚的中心。每当我们有新玩意展示,场面就像如今的新闻发布会一般。
就这样,在游戏玩耍里,科学的理念方法,不知不觉地融进日渐成长的心智之中,我们由此增长了勇气和信念。正因为童年受这样的科学光照和启蒙,我的两个弟弟,虽被“文革”耽误了最重要的初高中教育,但如今,一个已成为拥有百多项专利的发明家,去年就以“多层住宅加装电梯方案”获得上海市政府的表彰嘉奖;一个成了美国普渡大学的工科终身教授,空气质量专家。
成年后我知道,是“中国科学社”的先驱们创办的《科学画报》,之前还有《科学》杂志。这两本刊物出版至今,而“科学社”成立也满100年了。这100年来,不知有多少像我们一样,在童年青少年时期受到科学光照滋养的人呢!所以我觉得,对这些科学传播先驱的感恩与纪念,鲜活的记忆或许比抽象的论评更温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