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罕篇载：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此章自古至今众说不一，各有道理。拙文长时间搁置此章，盖因难以取舍。然此章为孔子思想之综述、概括，不能忽视，终究要加以解读。现将个人最后意见写出，有与某些学者异，有与某些学者同，供读者朋友参考。

　　罕，稀、少。言，主动谈论；朱熹注乡党篇“食不语，寝不言”时说：“答述曰语，自言曰言”（《论语集注》）。利，物质利益。与，连词及、和；与在名词间连用，古文中少见。命，指天命、命运的本质。仁，指仁的本质。

　　此章意思是：孔子很少主动说起物质利益问题，以及什么是命、什么是仁的问题。

　　《论语》中孔子谈话涉及“利”的主要有以下几处：“放于利而行，多怨”（里仁篇），“小人喻于利”（里仁篇），“无见小利”“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子路篇），“见利思义”（宪问篇）。数量确实不算多，且是教诲弟子，点到为止，而未从道理上过多阐述。孔子的意思有两点：一是不要追逐私利、小利，否则会危害大事；二是利与义不可分开，义重于利。

　　“命”的概念包括人的命运和天命两部分。涉及人的命运，孔子谈的极少。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对命运的感叹，“（颜回）不幸短命死矣”（雍也篇），“（伯牛）亡之，命矣夫”（雍也篇）。相对而言，孔子谈使命稍多一点，不过那是另一话题了。至于天命，全书只有两处：“五十而知天命”（为政篇），“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季氏篇）。但是，孔子谈“天”不算少，其中有的与天命同义。不管哪一种命，孔子都没有从道理上加以说明，亦即从未解释“什么是命”。

　　关于“仁”，则更复杂。“孔子的‘仁’字统摄了人之性、人之道、人之成，是一个全面的、连续的、动态的人生历程，所以最好留待学生请教时再作说明。”（《傅佩荣译解论语》）的确如此。《论语》全书出现仁字一〇九次，不可谓不多，而且很大一部分出自孔子之口。不过，有两点必须清楚：其一，孔子没有主动论述，而是应弟子之问来作答；其二，即便涉及仁的核心内容，孔子亦是根据弟子性格、学问、特点给出不同说法，如告诉樊迟的是“爱人”，如告诉颜渊的是“克己复礼为仁”，如告诉仲弓的是“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如告诉司马牛的是“仁者其言也讱”（均见颜渊篇），等等。这不能不使悟性不高者大有不知所云之感，而始终不明白“什么是仁”。

　　可以确定，孔子教学（实践性的射、御等不计）分为两种形式。一是讲大课，数十位弟子齐聚一堂，孔子主讲《诗》《书》《礼》《乐》等内容。二是小范围或个别辅导，两三个或单个弟子课余与先生交流，孔子有的放矢地点拨或答问。孔子教学的目的是使弟子“成人”（宪问篇），故第二种形式比第一种更重要。接下来必须明确，孔子“述而不作”（述而篇），他在讲历史、社会、治国、礼仪、外交、诗歌、音乐等课程时，主要是阐述已有的典籍，侧重于传授知识。其中，当然有他的思想、观点，但想必不会有过多的题外发挥。另外，孔子除写作《春秋（经）》和《易传》的部分篇章，并没有其他文字传世，因为他未想从理论上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

　　需要明确的第二点是，孔子大部分言论是分别对一个人或几个人讲的，故弟子们听到的教诲不尽相同，体会亦有差异。“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是某个弟子的个人感受，是否具有普遍性，恐怕要打个问号。

　　总而言之，认真阅读《论语》全书，深入领会孔子思想，不可拘泥于“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一语。作为对孔子思想的综述和概括，此语虽透露出一些重要信息，但不够准确，不应成为权威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