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廖静文先生于昨晚七时十分在家中不幸辞世,享年九十二岁……霎时间,我感觉心房在颤抖。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冒着瓢泼大雨,赶到虹桥火车站,登上了开往北京的高铁。
“我能活到一百岁,看来是没有问题。”先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旋。这是今年2月我去北京看望她时她对我说的,我深信不疑。她除了腿患和听力有障碍,身体状况尚佳,尤其思维敏捷超乎常人。我带去几幅山水画请先生指教,她不用眼镜仔细地在画面上来回审视,不时竖起大拇指,这是先生对我的鼓励。看完画,她要家人取来一本硕大的《艺坛巨匠——徐悲鸿画集》,稍加思索便在扉页上题写:“自景仁弟:以画为乐,令人钦羡。廖静文赠,时年九十二岁。”没想到这次拜见竟成永诀。
想起30年前,我在新余、南昌等地辗转谋生,读了《徐悲鸿一生》,冒昧写信向廖先生求教,出乎我意料,收到了她的亲笔复函。这犹如一盏明灯照亮我自学的道路。10年后的暑假,我风尘仆仆地从上海去北京求学,先生屈驾亲送我到帅府园中央美术学院校门口,临下车还塞给我200元钱,嘱我去报到……在我一生中,只有母亲送过我去开学。
从那时起,我每年要去北京看望先生。她担任徐悲鸿纪念馆馆长,她把守护、弘扬徐悲鸿的艺术当作终生不渝的使命。每天要接待许多国内外来访者,还经常带着大师作品在国内外展出。我曾有幸跟随几次,目睹她不顾车马劳顿,连续几天不停地为当地热心观众讲解、签名题词,直到喉咙发不出声、手指完全麻木仍不肯休息。近几年,她不顾九十高龄,为徐悲鸿纪念馆新馆的建成殚精竭虑四处奔波,从设计方案到工程施工无一不操劳。经过多年的建设,徐悲鸿纪念馆新馆终于在北京新街口落成,这里将以宏大的规模向世人展示徐悲鸿大师的作品,预计今年下半年对外开放,但先生竟没能看到开馆的一天。先生曾跟我说,她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五岁失去了母亲,三十岁失去了丈夫。
是啊!1953年徐悲鸿大师去世以后,廖静文先生把所有的作品、藏品连同自己的住房全部捐献给了国家。她怀着巨大的悲痛到北京大学中文系就读,并着手收集整理徐悲鸿的资料。后来她撰写的《徐悲鸿一生》的传记,一版再版,前后十版,共印刷百万册之多。悲鸿大师的艺术和先生哀婉深情的文采珠联璧合,感染了无数读者。前不久,她对我说:准备出一本“散文集”。并送给我一篇“我爱未名湖”的文稿。她问我写得怎么样,写得有感情吗,是北大校庆时写的。未名湖陪伴她度过了人生最悲伤的日子,这篇文章是先生对未名湖的怀念和感恩。我没有资格评论先生的文章,我是她的忠实读者,我等待着先生的“散文集”早日问世。然而,由于先生太忙太累,未能如愿,这不能不说是先生的又一个遗憾。
北京八宝山悼念大厅,廖静文先生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我为先生写了一副挽联:斯人远去五月江南白鹤低回雨纷纷,怀鸿失主西山黯然江流无声浪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