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老苏州,嘴巴吃刁了,凡是想吃肉时我们总是特意跑到较远的大菜场去买热气肉。这一阵是桑拿天,我舍不得让老伴去,我去了又会贪多,买了好些我们附近菜场所缺少的食品,这下我的那只菜袋子的分量不轻了。走不了几步就累了,恰好菜场边有个小广场,有好几只条凳,我便挑了只树荫下的条凳坐下歇息。毕竟年纪不让人,再走了一段又累得慌,我的一双眼睛在四下里寻觅着……寻什么?凳子。小街巷里的人家门口哪儿会有哟?再说人家放只空凳在这儿干啥呢?我寻来觅去,失望之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悲怆倏然袭上心头,蓦地,眼前一亮,在幼儿园的对面、一个大车库旁边的人行道上恰有一只破得不能再破的、任何人都不屑瞅一眼的破藤椅!我迫不及待地过去用手在凳面上使劲一按,嚯,倒是纹丝不动,估计能承载得动我这百十斤的体重,便一屁股地坐了下去,恰恰正好,我若再胖一点则会坐不进了,它是只中型的藤椅。其时便用手抚摸着它的周围,那原本的藤或竹片已所剩无多,全是在修补时添上的塑料绳,经纬处都打了个结,椅的背架是用旧竹片补插进去的。椅子的底面是按底剪了块草席,妥妥帖帖地铺嵌进去的。休小觑这只破得似乎不堪入目的藤椅,当我坐下后的感觉颇有些像年幼时坐进了老祖母温柔亲爱的怀抱里!椅子两边那打着千千结的臂搁,宛若老祖母的那抱住我的双臂。是谁修补了这只藤椅呢?他(她)为什么要修补了它、且又把它放在那人行道边?在现在这个普遍浮躁的世界上竟还有人居然不厌其烦在那儿打那么多的千千结?摸着这一个个使劲绷紧着的结,还有那成千上万的孔,心想老祖宗发明这种藤制品也是一种大智慧呢,酷暑天坐着它,只要静下心来,就能享受到从每只孔里飘进的微微细细、丝丝缕缕的小风呢!就这,它还真远胜于沙发呢!大约一刻钟模样,我站起身子开始想走了,刚移步,立即发现了车库前还有只空的杌子,没人坐着。而屋子里似乎有动静,我正走着就无意再去看什么了。就这样我在路上停歇了好几下子才回到家。
到家后这只破得尽是千千结的藤椅不停地反复闪现在我脑海中,那儿是小区的三贫路口,一边是通向近处的大菜场,极有可能常有负重而行的老人过往(就像我这样的),被那藤椅修补者瞧在眼里了。还有呢?我坐在那儿眼里尽是幼儿园门口广告牌上每日三餐的菜单名称,想啊——想啊——终于被我想出来了:大概是这藤椅的修补者是瞧见了送孩子来的家长中有一些老人,而老人们往往送走孩子后才会觉得很累,而在这街路上恰恰没了椅子,如果放只好椅子的话,保不住它会“生脚跑路”失踪了,而把这只破藤椅子放在那儿既保险又实用,坐着也舒服。好,那只永远也不会失踪的破藤椅更是智慧中的智慧!
是谁修补它的呢,我猜测或许也是位“老苏州”,因为大多数的“老苏州”们颇节俭,且善良。而且,是男人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这些结打得那么的有力扎实且能如此的紧绷!我懊悔没朝车库里望这么一望——不,还是留下这个更妙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