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梅雨最逗乡愁。乡愁起来,便一发而不可收。何以解愁?案头有一本新版的《土风录》,说的都是江南的旧词旧语、旧俗旧物,恰好可以疗我乡愁。
写吴地风物的书自以清顾禄的《清嘉禄》最为有名,成书于清道光年间。而这本记江浙一带词语、风俗的《土风录》则更早,在乾隆末年即已完成,嘉庆初年出版。巧的是,作者也姓顾,叫顾张思,字怀祖,号雪亭,江苏太仓人。此书共十八卷,以考证江南民俗与俗语为主,记录清代乾嘉以来江南风俗与百姓的日常俗语,十分有趣。
我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对苏州乡间的方言、风俗比较熟悉,读《土风录》自然倍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吾乡苏州光福春天有食茧团的习俗。《土风录》卷一“元宵茧团”一节说:“正月十五夜,抟糯粉如蚕茧形,曰茧团。”所谓茧团,就是一种形状如蚕茧一样的糯米团子,我小时候常吃。苏州的茧团名副其实。如今,苏州农村大多已城镇化,不再种桑养蚕,茧团也几乎消亡,再想吃也不大可能了。
以凤仙花染指甲也是吴地习俗。《土风录》卷二“凤仙花染指甲”一节说:“万历《昆山志》云:‘七夕,妇女以凤仙花染指甲。’案,此法自宋有之。周草窗《癸辛杂志》云‘凤仙花红者,捣碎,入明矾少许,染指甲,用片帛缠定过夜。如此三四次,则其色深红,洗涤不去。’今吴俗皆然,但不必在七夕。”
随意翻阅《土风录》,就能读到到我儿时常见乡土风物。如参条鱼,是一种形如柳叶的细长小鱼,在河边淘米时总会引来一大群争食米屑。又如吐哺鱼,即塘鳢鱼,灰褐色,有斑纹,形似松江鲈鱼,吾乡多见。《土风录》里说:“冯时可《雨航杂录》:‘吐哺鱼,本名土附,以其附土而行。’不似他鱼浮水也。《镇洋志》作‘土鲋’,俗呼‘土步’。”吾乡就叫土步,浙江地区也这么称呼。苏州有道名菜:咸菜豆瓣汤。此豆瓣非真豆瓣,而是从土步两颊上取下的两小片腮肉,形似豆瓣,故名。此汤需用几十条土步方能做成,奢侈之极。
还有蛓(音刺)毛虫,夏天柳树上最多,浑身长满刺毛,碰到皮肤像被针扎一样疼。小时候我可没少吃过它的苦头。顾张思对蛓毛虫作了考证,引《尔雅》、《说文》,并录《楚词》“蛓缘兮我裳”句。看来被刺也属风雅。
苏州土得掉渣的词语在《土风录》里能找到不少。如曲蟮,不懂方言,你恐怕猜不出是啥玩意儿。我告诉你:就是蚯蚓。苏州人称女孩为小娘或小娘头。《土风录》引元稹、韩愈等人诗文作追溯,可见由来已久。小干,是苏州人对小孩的称呼,没人会问是怎么来的。顾张思引用他的伯父陈垿《无益之言》里的说法:“‘干’字从官话变出,官话‘哥儿’两字并作一声,则为‘干’字。”我觉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