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世称南唐后主。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莲峰居士。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建隆二年嗣位南唐后主,然废政事,只理佛事。至开宝八年,为宋所灭,在位仅十五年。后被拘押汴京(今河南开封),不久被人毒死。
后主生前好作词。存世三十余首。多写亡国之痛、故国之思。与中主李璟留《南唐二主词》刻本于世。
唐词,乃唐诗之余,多写怜女离愁别恨,但把离愁推向极致的,莫过于后主了。他的词真把“愁”字写绝了。这不仅和他的才情相关,更和他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其词得于心抒,成于天然。通过各家词句的比较,便可晓知。
诗仙李太白的愁:“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菩萨蛮》词句)他的愁,也就这样了。只述未有归期,登楼怅望之情。与其诗《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极似。
戴叔伦的愁:“胡笳一声愁绝。”(《调笑令》)愈见凄绝哀怨之情,以胡笳(与今之二胡类似)凄切之声喻之,似更胜一筹。
同样,刘禹锡的愁:“水流无限似侬愁”(《竹枝词》)。把读者也拖进了愁中,让“侬”(吴语“你”)的愁情与词句意境共鸣。
白居易的愁:“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长相思》)把相思之愁,升华成了怨恨之愁。重新定义了愁的外延。
唐代各词家都在“愁”字上放下狠话。“怜女愁”,“愁肠断”俨然已成标配。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的《更漏子》更把一枝一叶,天南地北都拖入怨恨离愁中了。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菩萨蛮》)韦庄又把江南美景与离愁扯上了关系。把美景通过“断肠”来震撼读者之心。
这样一来,唐代词家纷纷开始互相攀比,一个更比一个“愁”,看谁“愁”得更惨,“愁”得更狠。“愁”俨然变成了一种时尚,一种境界。
薛昭蕴的愁:“不语含颦深浦里,几回愁煞棹船郎。”(《浣溪纱》)
牛希济的愁:“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生查子》)
冯延巳的愁:“泪眼倚楼频独语。”(《鹊踏枝》)
这些词句都把男女生离死别、缠绵悱恻之情赋予了“愁”意。
此时的唐词大多是妾怨妻愁、男恨女哀的情愁别绪。直至后蜀遗臣鹿虔扆留下了:“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临江仙》)的亡国之恨,才开始把国家大事愁到词句中了。
李煜之父,南唐中主李璟,亦是填词高手,他当然也谙悟“愁”境:“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浣溪纱》)其愁之久、之深,托青鸟、丁香写积累之愁,妙极了。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添字浣溪沙》)传中主将此得意之作,手书持赠金陵一名妓。明李廷机评价“字字佳,含秋思极妙。”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也赞誉“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词虽美,然还是闺房佳人幽怨的套路。
时值后主出世,真正的“离愁大师”才来了。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辞藻之美自不必说。比谁“愁”?谁能愁过“亡国恨”?!谁能愁过“一江春水”?!
李煜之愁,最绝莫过于《相见欢》,词牌虽曰欢,内容却是愁:“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是“愁”之绝。全词仅一字愁,却字字愁,句句愁。情真意切,溢于言表,简约之美,胜似华藻。爱国之愁,绝高于闺房之愁。帝王仕子之愁,绝高于男女离别之愁。古曰:“仕气为上”,即为此意。
李煜之词,亡国之恨,故园之离,成为升华“离愁”意境的特质。而这种“离愁”便成为后主词句的“标签”。夫意境为上,词藻次之。意境之高已独步于词坛,而千古不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