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去了好几回,印象深刻的不是“三大殿”,反倒是不起眼的“三希堂”。
“三希堂”建在养心殿内,是乾隆皇帝的书房,房间才八平方米大,可谓“极小”,与其天子的地位形成强烈反差,然“室雅何须大”,重要的是这里曾贮过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和王珣《伯远帖》三件“希世之宝”,乾隆爷文韬武略、博学多识,不至于为炫富“三希”来命名自己的书房吧,其更深的含义应在“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以勤勉自励,与这三件法书意义等同。
吸引我眼球的还是陈设在那里的文房器物和清供雅玩,无不散发着贵胄的皇家气象。清季,文玩的流行与繁荣基本沿袭了明人的趣味,加上“康、雍、乾”三代帝皇的偏好,设置了清宫造办处来制作珍玩,带动了大臣和士人的追捧,进而普及到民间,风行一时。进入红色时代后,“古玩”统统进入“四旧”行列,不是砸烂便是充公,文房也淡出文人视线,但读书人追求精神家园的梦想从未放弃,虽然住房狭小,总会想方设法搭个书架或放个书桌。回想先父当年也曾在旧工房的阳台上搭过书房,建了两排狭长的书橱,放进写字台后仅可容膝,父亲去干校劳动,我就时常在那里翻书看,或听雨负暄,或兀坐发呆,无论如何那里是我的天堂,我想如果真有天堂,一定会是书房的模样。
年轻时老是梦想拥有一间自己的书房,空间可以不大,但求雅洁清静,书是少不了的,文房四宝总归也要有。因为梦想,催人奋发,终于迎来自己的新居,美意天成,辟了间斗室作为书房,冰心老人欣然为题“澹简斋”,壮暮翁榜书匾额,佐以一桌一椅一架书,芸窗夜读,坐看云起,陋室盈满了书香,也生出了古意,尘目尽洗,真好!于是吾侪兴趣又移到了文玩上,明代的屠隆在《考盘余事》一书中列举的文房竟有45种之多,文震亨的《长物志》和高濂的《遵生八笺》也是记载文玩的著名文献,常见的文房大致有:笔、墨、纸、砚、笔床、笔筒、笔洗、笔掭、水盂、水注、墨床、臂搁、镇纸、砚屏、裁刀、糊斗、图章、印色池等等,这些形制小巧种类繁多的用具各司其职,成为文房中既可实用又能把玩的珍品,我是真心喜欢,长物纷纷入藏,如今案头随手一揽,砚便是志摩所蓄,墨是饮冰室自用,笔还是大千、吴湖帆的私人定制,图章也是巨来所刻,与之朝夕相伴这才有味!不啻构筑一道民国人文的风景线。养眼的还有这件砚屏,包浆莹润,状如插屏,原是砚边挡风用的玩意,架为红木镂刻浅雕,插屏系金丝楠木制,篆书铭文为吴敬恒手书:“原原本本,殚见洽闻,百川归海,总晐人文”,与寒斋的收藏旨趣相契合,实在难能可贵。吴是民国元老吴稚晖,著名的教育家和书法家,曾获联合国“世界百年文化学术伟人”称号,背面镌着张元济摹汉永建七字铭文,张也是大名鼎鼎的“商务印书馆”创始人之一,上海文史馆首任馆长,小小砚屏秉承了两位文人的品格与境界,相得益彰,可叹可玩可赏。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集》载:“古无砚屏,或铭研,多镌于研之底与侧。自东坡、山谷始作砚屏,既勒铭于研,又刻于屏,以表而出之。”
当下追求文房雅玩似乎成了风尚,读书闲暇之余,案头侍弄长物,令人心神畅达,倍生快意,只可惜,今人无法复制古人内敛而深邃的思想菁华,今之古玩复兴惟盛世使然,乃吾辈之幸,也是文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