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结识伯乐
送别了沈尹默和拱德邻两位大家前辈,周慧珺迎来了人生中的另一位伯乐——翁闿运先生。翁闿运(1912—2006)的大名早在青年宫时周慧珺就已经熟知,他的滔滔不绝给周慧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翁先生原籍浙江杭州,故居西湖翁家山。其父翁有成是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进士,迁居苏州,博学精诗,著有《南峰诗草》四卷行世。翁闿运是家中幼子,早年丧母,父亲一人担两责,对于翁氏教导甚严,训勉甚勤。翁有成守持了清人好碑的特点,在翁闿运十岁时令其临习颜真卿《颜家庙碑》,并以颜氏的其人其事教他做人。此后,翁闿运对颜字情有独钟,愈发废寝忘食地临池,直至深夜。曾作诗:“鲁公铁书可摧坚,不畏艰难更向前。我学公书非好事,立身正直仰先贤。”成年后,翁闿运尝试读帖,读帖时间渐多于临池。对于墓志碑铭无所不涉,尤其是名碑古帖常向人借购。眼界日阔,阅历愈深,遂而复工欧赵。翁闿运少时读书极勤,中学时进入了省重点江苏省省立苏州中学读书,课余反复练字。
在习书之余,翁闿运还善工诗文,曾拜于国学大师唐文治先生(曾为周父编撰《竹径草堂记》)的门下。因而翁闿运国学根基可谓深湛,曾作诗咏文不下百首,大都写就于“文革”浩劫时,情寄于诗借以自慰。翁闿运从“牛棚”里出来后,每天仍要去画院上班。翁氏家住吴淞路,要坐15路换21路,因而每日都得经过周慧珺家。对于周慧珺,翁闿运记忆犹新,这个学生不仅书法基础打得好,而且造诣高、天赋好,很早就已经留心了。于是,翁闿运常常吃完中饭,趁着换车的机会到周家主动上门赐教书法。第一次上门时着实将周慧珺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当时的周慧珺恰恰需要名师指教,虽则她已部分摆脱临摹的局限,开始寻找新的感应点,但总是遇到瓶颈,翁先生的出现犹如雨后甘霖,不期而遇。尤其是翁闿运家藏有许多名家碑帖,都是绝好的善本佳作,总会捎带一些到周慧珺家供其读临。
正是从那时起,周慧珺对翁先生就抱有一份感恩、一份敬重,对翁老的感情是很深的。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直到2006年翁老西归时,翁闿运和周慧珺还保持着每周切磋书艺、谈古论道的习惯。可以说,翁老就是周慧珺书学思想的直接灌输者和启导者。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策之以其道,食之尽其材,鸣之而能通其意,则千里马有之。翁老这个良师益友确是周慧珺学书指点迷津的伯乐。
上世纪六十年代,谢稚柳在周总理和陈毅市长的授意下,以上海文管会的名义回购征收了许多流散于公私人家的书画剧迹,其中翁老就负责书法方面的鉴定,谢稚柳本人负责绘画方面的甄别。例如,有颜真卿第一全本国宝之美誉的宋拓《李玄靖碑》正是翁老仔细斟酌,拍板确认为真迹的,现存于上海博物馆。这种鉴定能力的高超展现其实都和翁闿运深厚的家学渊源和国学涵养密不可分。
在周慧珺家窄小的厨房里,周慧珺经常接受着翁闿运的指导与帮助,犹如奔泉渴骥,苦练真书。尤其是翁闿运深厚的诗文功底更是让周慧珺别开眼界,每每在学书闲暇时念谈诗文。念得久了,翁闿运就会摇头晃脑,带着长长的唱腔,好似古人般咏怀抒情。翁闿运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话多好动。在青年宫教书时周慧珺就是被翁闿运的滔滔不绝所吸引,现在是切身体会到了翁氏的能言会道,交谈时往往容不得自己插口。甚至连平时已经沉默寡言的周志醒也忍不住苦笑,苦叹翁氏说话的功力。
此外还有件趣事。周慧珺和家中的二姐都患有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幸好有一位金医生是周家的旧友,时常会到周家为他们推拿治疗,久而久之也识得了翁闿运。这位金医生虽是医生但却目不识丁,有点“江湖医生”的味道。长得倒是清秀白净,举止彬彬有礼,尤其是两双眼眸炯炯有神。一次看见翁闿运又在那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时,他偷偷地对周慧珺说:“你看他那瘦小的样,活蹦乱跳的像个猴儿,和我比起来谁更像知识分子啊?谁更有文化啊?怎么看也是我更有文化嘛!”说得周慧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