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授徒五常

　　周慧珺和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是相识三十余年的好朋友，同时也是他的书法老师。张五常满头银发，面色呈红紫色，逼肖印地安人，眸前戴一副宽边眼镜，身材瘦高，有仙风道骨之范，难怪有人称其“侧面轮廓颇类徐悲鸿所绘之泰戈尔像”。

　　五常先生有“五常”——首善经济，其他依次为摄影、散文、书法、收藏。五十五岁那年，张五常痴迷书法，惜之无名师点教，进展颇缓，为此每日苦痛。简庆福闻悉此事，就向张五常推荐了周慧珺。周慧珺的出现使张五常感觉如沐春风，称她“聪明，记忆力强，不说假话，教得用心。她怎样批评我就怎样考虑改进。老师也教用纸、用墨、用水，教前人之见，也教怎样品尝”。周慧珺一年间前后四次飞抵香港为张五常授课，第一次给张五常讲课，首先教的就是执笔，声言执笔要学一年的时间，并让张五常写几个字给她过过目。张五常依言执笔写了几个字，用张的话来说“写得一塌糊涂”。但周慧珺看了后，却很满意，高兴地说：“你执笔完全正确，不用学了，你学书法会比其他人起码快一年。”也就是说，周慧珺认为在技术上最困难的执笔张五常基本过关，时年已六十二岁。实则前人对执笔法论述连篇，但说白了就是怎么舒服怎么写，不要拘泥规绳。所以执笔如何更多地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其内在核心强调“舒便”“熟手”，哪种姿势最适宜发挥就是最合理的。

　　应当说，周慧珺是个相当高明的老师，她不喜欢简单的言语说教，而是喜欢用肢体表现——亲身示范。周慧珺喜欢用纯羊毫，“毛纯颖长，如执润玉”，柔而健的特性极为适合周慧珺发挥她大笔如椽、神定气足的风格特征。一般来说，纯羊毫笔过于软，不太好用，但周慧珺却是越软越好，毛身须要齐整，写出的一笔一划线条醇厚，线质表现力强且多变。

　　刚练书法，张五常就听见一些朋友及专家建议他不用临摹，写自己的字。但周慧珺是一个极其重视临摹的书法家，熟谙入帖的重要性，坚持要张五常从临摹开始做起。但也考虑到张五常临老学书，可以鲤鱼闯龙门，不临隶书、楷书，以临行书开始，这也算得上是否定了以隶书或楷书作为先习基础的传统看法。

　　周慧珺不在香港时，两人就通宵达旦地打起长途电话，通过电话探讨书法问题，不寐不休。“没有老师在身旁，一笔一笔地教变，自己明知要变但奇怪地变不出来”，张五常如是说，“但若有名师指导，多作思想、研究，只是时日的问题”。

　　张五常的性格是放浪不羁却又豪气干云，身上的每条血管、每根神经都投射出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气势，这是张五常的天性使然。但不要忽略张五常的狷狂性格中也有着卑谦达理的一面，对于有才识的人张五常一贯是抱以礼敬的，对周慧珺他一概称呼“周老师”或“周先生”，从不直呼其名。对于涉及敏感的金钱问题，张五常十分欣赏周慧珺的心态。近几年，周慧珺的书法仿作非常多，总有人为了金钱利益假冒她的书法，肆意出售。张五常就将事情告诉了周慧珺，谁知周慧珺竟然不怒反喜，让人一头雾水。但仔细想想张五常就感觉悲从中来，因为没有人假冒他的书法啊！说明自己的书法离市场的标准还有很大的距离。无庸讳言，写书法，有人出钱购买非常重要，但如何写出令买者为之倾倒、为之折服的作品才是重中之重。周慧珺曾对张五常讲：“三十年前有人出钱求字，只几块钱，但就是这么一点钱，这么一小幅的作品已经让她写得睡不着觉了。”

　　张五常评价周慧珺：“用笔的功力，当世无出其右。至于她的书法是否可以直追古人，却是见仁见智的判断了。个人认为，周老师的书法，美中不足之处有二。其一是她写得太熟练了（四十多年的功夫啊），而又对自己那样苛求，因而缺少了一点‘错有错着’的惊喜。其二是她不肯‘乱’写一通。本来周老师——像我一样——是很喜欢徐渭那样乱来的字，但就是不肯（或不敢）尝试。反观我自己，艺低人胆大，屡屡尝试乱来，但总是乱得一塌糊涂，连自己也目不忍睹。乱写一通而又不令人反胃的书法，其实是要有很特别（不一定是很高）的天分才可以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