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每年盛夏的时候,天气一样热得让人难受。我经常混在大世界一带。那时候,我认为上海滩最好的消暑场所,就在那里。
那个年代,家里有一台电风扇是很让人了不起的事情。同学秋家里有一台,老牌的华生,铜的架子,上面有斑斑驳驳的铜绿,是台扇。这台风扇让我们记忆犹新的是,秋的父亲会用两根手指,在风扇高速运转时,突然戳进去,生生地把风扇叶子逼停,有点今年年初股票熔断的味道。
这时候,秋的父亲会很得意地问一句:“我的气功来赛?”我们这群小屁孩会顶礼膜拜地齐声回答:“来赛来赛!”
成年之后,我也尝试过几次,都成功了。我不会气功,但我成功了。可见秋的父亲也不会气功,但他有这方面的技巧。
很少人家有电风扇。一到30摄氏度以上,老城厢的弄堂马路放满了竹榻、铺板一类的寝具,许多人用一桶凉水往地上一浇,就这样在露天睡上一觉。还有许多竹椅、方凳,那是乘凉一族必备的工具。条件好的人家,围在一起吃个西瓜、黄金瓜或者棒冰,很有气场的样子。
我则喜欢经常混在大世界一带。因为那时上海滩最好的消暑食品,几乎全部集中在那里。最牛的是西藏路上的沁园春点心店,专做刨冰,一毛五分钱一杯,是用大号厚实的啤酒杯子。每天排队的人群挤满西藏路的人行道,店里加工刨冰的师傅则满头大汗,在加工间里忙个不停地用机器碎冰。在他们身边,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机制冰,方大厚实,飕飕冒着冷气。机器一直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让人想象南极冰山破裂的宏大场面,简直要把我们的心都击碎了!已经拿到刨冰的顾客,只好站在西藏路上,爽爽地吃上一杯,嘴里碎冰咯吱咯吱作响,一脸的满足和舒坦。可以说,高峰的时候,在沁园春和大世界之间的西藏路,基本上被沁园春的顾客所占领。
沁园春的刨冰,有赤豆和绿豆的两种,内有桂花蜜,特别爽口。这是其刨冰赢得口碑的独门秘诀。可见,你在产品上认真投入,总会有回报的。
在大世界大门的东首,京剧舞台共舞台边上,是一家叫郑福斋的食品店,它的酸梅汤真是一绝。老报人陈诏曾写过:“想当年,大世界旁边的郑福斋,以专售酸梅汤闻名。每当夏令,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花上一角钱喝一大杯酸梅汤,又甜又酸,带着一股桂花的清香,真沁人心脾,可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改革开放后不久,大世界从青年宫转身又变回大世界,哈哈镜等竞相登台。与此同时,它边上的食品店也恢复郑福斋旧名,显著标志就是开卖酸梅汤。8分钱一杯,不可续,也是每天门庭若市。据说郑福斋的酸梅汤是用上等青梅腌制而成,一杯下肚,五脏六腑通体冰凉,一直到脚跟,和现在勾兑的酸梅汤比,真是天壤之别。今年五一去苏州三山岛玩,有一个秦家婆婆开的小铺子,也是用正宗青梅腌制做酸梅汤,但和郑福斋比,还差几个档子。
过了延安路,在上海工人文化宫附近,是有名的立丰食品店,现在还在。它比较有名的是卖简装冰砖,一毛四分钱一块,很纯的香草味,奶油味也足。当时,简装冰砖属于奢侈品,大多数食品店要配额供应。立丰比较大,份额多,抢购的人也多。我经常路过那里,就看有没有此货。有一次晚上9点,放出简装冰砖来,抢购的人几乎把柜台挤破。我挤出一身热汗,终于买到,不知道是因为出汗特别多,还是挤得辛苦,那天的冰砖味道,至今余香绕舌。
龙门路上有一家食品店,门面朝东,则以经营鲜啤酒著名。每天下午,有啤酒厂的灌酒车来,用管子输送鲜啤,嗜酒的人则赶来排队尝鲜。啤酒我不大喝,有时候到人民大道踢球,路过口渴要一杯,价格好像是6分钱一杯,感觉也很爽,和现在到宝莱纳喝黑啤,感觉大不相同。一个是接地气,够劲,一个是高大上,装范。
30多年前,我们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但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凉爽,找到快乐,并成为人生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