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陪着母亲收拾行装。她的动作朴拙,白发增多了,皱纹也加深了,早年的秀丽已难以捕捉。
才记得月前刚把母亲接来,转瞬间,她又要离去了!
望着母亲吃力地将皮箱紧紧盖上,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沿颊而下,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眶里隐隐闪烁着泪光。每次来去都有着一番伤感,今晚妈妈一定又睡不好了!
时间似梦的速度往后倒流……
母亲出生在中国北方一个富裕又保守的家庭,凭媒妁之言,奉父母之命,嫁给了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父亲。1949年母亲跟着父亲迁到台湾,在举目无亲下,又生了我们五个孩子,可说吃了不少苦。
由于过去,亲尝远离家乡亲友的痛苦,母亲也担心着她远嫁女儿的命运。这时,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忘情地哭倒在母亲的怀里。
记得我的女儿出生时,母亲竟是泪如泉涌。母亲的泪,是因她在过往岁月中经验的阴影,怕又重复出现在她女儿身上而流出的。
在印象中,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我两岁时发生的。母亲已连生了三个女儿,正怀着第四胎。
那天,爸爸出差在外,我无意中撞见妈妈躲在房里偷偷吃着东西,我也吵着要吃,但是妈妈这次一反常态,任我吵翻了天也不给,最后把妈惹急了,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那晚,我是带着泪和委屈爬上床的。
半夜,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听清楚是妈妈在痛苦呻吟着,赶紧打开灯,一看,不得了!妈妈全身整脸肿得像吹涨的皮球,一摸她浑身上下热得像火炭。我又惊又怕,一骨碌跳下床,叫醒了姐姐,大姐说:“老二,你赶紧拿条湿毛巾拧干敷在妈妈的额头上。三妹,你快去倒水给妈喝。我出去找王阿姨请医生来救妈妈!”
大姐出门后,我和二姐慌乱地一路帮妈敷头,喂妈喝水,一路哭嚷着:“妈妈千万不要死!”
约莫一个时辰,医生来了。折腾了好一阵子,等妈退了烧才走。这时听到王阿姨细声埋怨着:“你怎么会这么傻?奎宁是治疟疾的,怎能用来打胎?”
“我怕又是女儿。”母亲抽泣着答道。还好,这一胎总算让妈生了个儿子。
母亲就像与她生在同时代的妇女一样。身逢动乱更替而倍尝辛苦,历经忧患。她讶异又欣慰着女儿的幸运,但是,亲爱的母亲,即使观念和时代渐渐地变了,妇女仍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所以当您落泪时,我的心仍会为您的泪所刺痛,但我所以忍住眼中的泪,是为了要更坚强,因为妇女命运的扭转,不是眼泪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