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春雨淅沥,透出洇润的时节气息。樱花缤纷烂漫,玉兰临风绽放,海棠婀娜芬芳,桃红艳美凝脂,柳树更是青玉满枝。这样的人间四月天,传递的是一种时光的婉约温存,岁月的锦绣眷恋,似乎从骨子里温暖尘缘。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仲春时节,在日本千年古城京都,我去拜访一位金石篆刻家中村先生。中村的“依缶轩”在朝嵯峨地区,家临清碧明澈的保津川河谷,晴日推窗便见“京都第一名胜”岚山。春日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如云蒸霞蔚,在满目苍翠的山林映衬下,似把秀峰幽谷熏染得一片绯红。中村的篆刻取法于我国著名的金石篆刻大师吴昌硕,他和老师小林原本都住在东京,其师葬身于当年的东京大轰炸,他在废墟中找到了被掩埋的《缶庐印存》,于是带着先生留下的唯一遗物,离开了伤心之地迁徙于京都。因为美军在轰炸日本本土时,听取了我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的意见,谓京都是千年古城,不能炸毁,从而使京都依然保留了大唐风韵。那飞檐翘角、斗拱鸱吻的寺庙神社,那方正古朴、棋盘格式的古街老巷,抚慰着中村的凄苦,使他感到岁月的包容,尘世的至情,那一晚我们就着纱灯清酒,谈到很晚。
我是为征集缶翁在日本的遗作来此。中村拿出了那本珍藏的《缶庐印存》,尽管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印花依然鲜红如初、风采依旧。“日本当年的军国主义者侵略他国,犯下了滔天大罪,而日本的百姓也深受其害,承受了原子弹、大轰炸,在那凄风苦雨的日子里,我捧读先生留下的昌硕印存,那红红的印花如火温暖着我的心灵。”中村的话语中充满了沧桑感叹,世事相逢,春秋际会,就是如此温暖尘缘。
去年四月,我和友人赴新西兰旅游。出发时,我们是带着桃红柳绿的盎然春光,到达时,位于南半球的新西兰已是一派层林尽染的秋色。这季节的轮回,时光的反差,亦是尘缘的邂逅。典雅雍容、风光旖旎的南岛皇后镇边,有一座静谧明丽的古镇——箭镇。
当我们游览了箭镇上的白金汉街后,就来到了镇尾的半山坡,不时可以看到一间间相当简陋的小屋、小窝棚,有的是用山石垒起的,有的是用铁皮围圈着。导游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当年华人的淘金村。早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数千名来自中国广东的华人成为这里淘金的主体。我们进入了其中的一个石垒小屋,低矮狭小、光线昏暗,除了自制的粗木板床及桌椅外,家徒四壁。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在没有玻璃的窗台上,放着三四个土罐改成的小花盆,盆内的泥土干裂,当年种植的小花早已枯萎。但我的眼前却仿佛出现那些衣衫褴褛的华工们,在劳累了一天后回到小屋,看到土花盆中开放的小花,在这异国他乡的秋天里思念着家乡岭南“千里莺啼绿映红”的春色,遥寄无限的乡愁,享受着凄苦岁月中最可贵的情愫,温暖尘缘。
在淘金村的村口,有一个当年华人开的小杂货铺,至今还在营业。我们在门外的圆桌边坐下,边喝着咖啡边和华人老店主聊天。老人深有感触地讲:“尽管我在这里已是第四代了,算上儿孙辈已是第五、第六代了,但总忘不了自己的父母之邦,思念着岭南春色。”是呵,温暖尘缘是一种生命的底色、精神家园及人生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