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种过丝瓜养过鸭。于是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做丝瓜蛋汤。做汤前,去院子里摘两条鲜嫩的丝瓜,去皮后,清水一洗,切成条块。鸭蛋破壳入碗,加点黄酒,拿筷子一上一下,旋转搅打,蛋黄和蛋清便均匀了。儿时和同学金谷诗一起做汤,先在锅里放点水,水沸后,将丝瓜轻轻入锅,再沸后,将碗里的鸭蛋,均匀地倒进锅里,再撒少许盐。三沸后,放点香油,一道青是青,黄是黄,清香四溢的丝瓜蛋汤,便可起锅了。于是一人一碗饭,汤也喝得精光。
丝瓜好吃也好种。那种籽,从隔年丝瓜筋里选大粒的,黑黑的,饱满的,先种在向阳温暖潮湿的肥土里。一星期后,丝瓜籽便会探出泥土,扛着两片绿绿的、圆圆的叶子,来到美丽的世界,这就是丝瓜秧。此时用小刀,掘秧苗,便可随处移栽了。金谷诗是教我栽种丝瓜的第一人。“寂寥篱户入泉声,不见山容亦自清。数日雨晴青草长,丝瓜沿长瓦墙生。”长大后,读宋人杜北山《咏丝瓜诗》,想起儿时栽种丝瓜的情景,总会记忆犹新。总会想起那丝瓜无忧无虑,沿着瓦墙、篱笆,青青翠翠往上窜,看着它生机勃勃,攀在树干柴垛上,风风光光使劲长。没多久,绿叶中的黄花,变成了细细长长的翡翠条,散发迷人的清香;总会想到那丝瓜鲜鲜绿绿,长在棚下、篱旁,三三两两排成行,看着它接二连三,东边开花西边结果,热热闹闹没个完。这时候,满棚架的丝瓜,好像是实实在在的丝瓜筐,似乎摘也摘不完。
儿时的笑骂打闹,是天真的也是调皮的;童年的嬉戏玩耍,是活泼的也是智慧的。记不起哪一位,发现金谷诗的名字,反读的谐音成了“丝瓜筋”。于是越喊越响,至今难忘。“丝瓜筋”家的院子,紧靠一座仓库,那高高的围墙,使小院成了独立的天地,种满了花草蔬菜,还养着两只会下蛋的鸭子。那时便知道了鸭是晚上下蛋,鸡是白天下蛋的小常识。有一年夏日的午后,有个老头抱着小女孩,站在“丝瓜筋”家门口要饭。那老头满脸皱纹,背也驼了,女孩衣衫褴褛,比我们矮一个头。这时“丝瓜筋”正从家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只鸭蛋,递给小女孩,他的举动让我好感动。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爱的善举”。其实,“丝瓜筋”的家并不富裕,母亲早早去世,父亲是退伍军人,家里还有弟和妹。但“丝瓜筋”是精明的。每年入秋后,总有一两枝丝瓜藤,长得特猛,爬得特高,经过烈日暴晒,寒露煎熬,长成六七十公分长的丝瓜筋,高高挂在房顶、树梢和电线杆上。成熟的老丝瓜,是中药的一种药材。每年冬天,他总会把摘来的丝瓜筋,清理后,送到中药房里去换钱。有一次,我同他一起去,卖得钱后,还买了一支红蓝铅笔送给我,至今仍无法忘怀。
上世纪60年代初,“丝瓜筋”辍学在家,后来便去支援边疆建设了。那天,去看望母亲,与“丝瓜筋”不期而遇。几十年不曾相见,那瞬间的感觉,宛如昨天一般清晰可亲。那模样还是老模样,只是白发皱纹多了;那音调还是老音调,只是话音语调重了。他说,这次回来,拍一些旧居的照片。如今赚了一点钱,在江苏办了一所养老院,专为支疆的孤独老人服务,营造一个和美的养老天地。他的话语很简洁,大声嚷嚷,大声嬉笑,沉浸在儿时的兴奋中。一切交谈,只是回首往事,好像“丝瓜筋”,清清爽爽,实实在在,展现着有用的一面;他的回答很温馨,充满激情,充满爱心,回到了儿时的欢笑里。一切倾吐,依旧充满自信,就像“解放牌”,明明白白,自自在在,展示着耐用的一面。
翠翠丝瓜人生情。有了底气的金谷诗对我说:“年轻时,闯自己的路,没有怕,还敢搏,自己的青春自做主”;有了豪气的“丝瓜筋”对我讲:“年老后,做喜欢的事,从不悔,还敢闯,自己的人生要点赞。”那天在茶餐厅小聚,我们特地点了一道“丝瓜蛋汤”,望着青翠鲜嫩,清香四溢的儿时名菜,开心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