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为照顾在家的儿子，我特意请了几天假陪他。那天晨起，趁孩子还在睡觉，我难得偷闲端坐客厅，欣赏起窗外的雨天。

　　雨势迅猛。淅沥的雨水有时就像天然的打击乐手，遇上风的鼓动，总会在钢窗玻璃上时疾时缓地敲打出叮叮当当的乐声。如果你此刻能稍静下心，细细观察雨中的窗子，在灰蒙的云天背景下，窗间盛开着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晶莹银亮的水花，窗棂上弹落的芝麻般的小水珠，恰似水花的花蕊，漂亮极了。你再细心观察，那谢去的水花又瞬间凝聚成滚圆的水滴，像一尾尾透明的蝌蚪扭动着尾巴，在窗玻璃上拖拽起一条条小溪，仿若奔淌云空。这番景象望久了，窗前的水花、小溪不断交替的画面，加之叮叮当当的“乐声”，让你大有一种坐拥天籁在云霄的遐想。

　　窗前顾盼，迭生遐思。所谓“景由心造”一语真是不虚矣。这样想着，刚醒来的小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走出。我问他：睡觉时听见雨声了吗？他用一脸惊讶的表情回话：这么大的雨怎会听不到呀。我乘势又问他：听到雨声有何感想呢？

　　儿子才上小学一年级，但已认识了好多字，平时喜欢阅读科普类书籍。我这般提问，主要是为了鼓励他对自然天象要关注，从而生发对周遭事物观察的兴趣。尚未等他回答，我接着心血来潮地给他布置起家庭作业来了。平常孩子的管教统由太太负责，我鲜有置喙的机会，逮着今天好时机，我“篡权”了一下。我说，你就根据“听雨”为题写首诗好吗？出乎意料，儿子爽快地应允：马上就写。

　　天底下盛满温情的是父母的心。孩子首任老师是父母亲。受困于当下“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催命符压迫，家长大都早早地就让孩子上各类学前班。我家儿子似乎也难免俗。本应天真活泼、充满清纯童趣年龄的小孩，都被迫圈赶在一个个早教班中。孩子无奈，家长疲累，大家却都乐此不疲，可见社会环境使然，让人难辨东西。如此这般，许多孩子还没有正式进校门，已可认千把字了，并能煞有介事地捧书阅读。儿子上幼儿班学习背诵唐诗后，经常自说自话地称自己也能写诗。有时他还真能胡诌几句似诗非诗的句子。今年3月“惊蛰”节气过后没几天，儿子兴冲冲念给我听他写的一首“诗”：大雁从南归/树木爆青芽/蛰被春雷惊/清湖游满鸭。他还不忘加个题目叫“春初”，并嘱我在手机上写下来，诗的题目下边还要署上作者的名字——徐大谦。

　　儿子早饭还没吃好，就向我嚷嚷着诗的第一句已好了。他说开首一句为：听雨想到雨。于是我拿出手机想尽快帮他记录下来。儿子见我在听写他的诗句，便径直走到我身边，依偎在我的臂膀，一屁股坐在我的大腿上，念念有词地读着手机屏上的每一个字。但当最末一个字念毕，他一脸不快地对我纠正着说：最后一个字不是“雨”，是“禹”，大禹治水的“禹”。我听罢儿子对“雨”字的纠正，心里霎时一个腾跃，暗暗叹道：这首诗有戏了。由雨跳跃到人，如此大的跨度、如此大的联想，真是童心无忌更无羁。儿子见我改好了“禹”字，第二句脱口而出：禹是治水英。他同时向我强调最后那个字是英雄的“英”。少顷，第三行诗也来了：治水多少年。我听了觉得词义表达不清晰，有些别扭，同他商量可否直接写出治水的年份。儿子撅着嘴，想了一会儿说：治水十三年。当写第四句诗时，儿子一面用手在胸口向我比划着，一面抑扬顿挫地念道：胸前佩官印。我一脸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这里要用官印呀？儿子回话：京戏里面，古代当官的为老百姓办好事，皇上表彰他们，就会在这些官员衣服上绣上官印。儿子这番释疑是否合乎京戏官服的本义，我想对稚气未脱的8岁学童已不必苛求，关键是他所想要表达的诗意已“昭然若揭”。这时，儿子带着孩子的天真，一本正经地提醒我说：官印的“印”与第二句英雄的“英”是押韵的。

　　窗外一阵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在钢窗玻璃上，依然时疾时缓地敲打出叮叮当当的乐声。手头适有一份刊有外埠水灾消息的报纸。虑及天下苍生面对雨水的所感所思所遇各有不同，早先窗前亮晶晶的水花，从我的心绪倏地失落，只余奔淌在灰蒙云空的“小溪”，而那“小溪”突然犹如滔滔洪水。我心底不由自主地又轻轻吟起：“听雨想起禹/禹是治水英/治水十三年/胸前佩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