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抉择
当过军人、上过战场,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刘云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忧柔寡断、畏缩不前;也从来没有面临过在选择革命和坚守自己爱情底线的两难中,要做出壮士断腕般的抉择。邵福林在飞机的舷梯边喊:“老长官,登机了。”刘云翔回头看他一眼,又扭头看站在那边的“特殊乘客”。
邵福林又喊:“大哥,快点啊!”他跑步过来,帮刘云翔捡起落在地上的伞包,“老长官在清点人数?走吧,兄弟我不会跟大哥打妄言的。放心啦,还多上了两个,共36人。”刘云翔忽然恨恨地说:“一个也跑不掉!”邵福林理解错了刘云翔的意思,笑了笑。“没错,36根金条,一根也不会少。”
跑道上的指示灯在雾中似小鬼的眼睛,前方像一个无底的深渊。飞机引擎轰鸣,显得慌张而愤怒。刘云翔推动操作杆,加速,再加速。在他感到飞机就要冲进长江里时,机头一昂飞上去了。邵福林紧张的神色舒缓了下来。“老长官,我就相信你的技术。这晦气重重的雾都,老子们再不来啦。”
“你休息一下吧。”飞上天后,刘云翔一直在想航向问题。他如何骗得过一个和他一样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呢?邵福林笑笑:“我要去‘收票’了。”说着起身离开了副驾驶位,他还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左轮枪,“谁要跟老子啰嗦,老子就把他赶下飞机。”半小时后,邵福林回来了,手里拎一个沉甸甸的航空袋。
一个飞行员最浪漫的梦,就是驾驶着飞机,带上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翱翔在蓝天白云间,飞向自由,飞向未来……现在,蔺佩瑶第一次坐上了他的飞机,这个梦差不多成为现实了,但为什么却如此千疮百孔、凌乱不堪啊?天空苍茫,大地黑暗,飞机像一只孤鸟,航行在无垠的夜空,月亮在机舱的左上方。是一弯残月,令人倍感孤独。邵福林戴上耳机,诧异地问:“怎么没有了声音?”然后他开始呼叫香港机场,但耳机里仍然一片死寂。“见鬼了,刚才还联系得上么!”邵福林扔掉耳机,开始这里捣鼓一下、那里拍打几下。刘云翔说,别折腾啦。C—47你不熟,本来就是一架破飞机,我们凑合着飞吧。邵福林说,没有导航,你怎么飞?刘云翔说,天上还有星星哩。
四个多小时后,当刘云翔说准备降落时,邵福林才发现右后起落架放不下去。又没有机械师,两人都急出一身汗。飞机在芷江机场盘旋,他们在做放下右起落架的最后努力。那时东方已微微发白,邵福林怎么会不熟悉芷江机场周边的地貌呢?他一声惊呼:“老长官,我们飞到共军的地盘上来了!”刘云翔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航向15,准备单轮着陆!”邵福林大喊:“老长官,拉起来!拉起来!不能着陆!不能啊大哥,一着陆我们就全完了!”刘云翔不理他,掀动了几个开关,调整了频率,通讯恢复了。
“芷江塔台,芷江塔台,我是C—47机546,我的高度3000,航向15,我要降落了。”
“546,546,我是芷江塔台。准许降落,欢迎回到人民的怀抱。”刘云翔开始压下机头,对准了芷江机场的跑道,跑道上有排成一行行的篝火,隐约看得到一些人影。邵福林愤怒得五官都扭曲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黄金梦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而刘云翔就是那个戳破了气球的人。这个行侠仗义的老长官、大哥已是前朝旧友,今日断人财路的仇人。他掏出了手枪,顶住了刘云翔的脑袋。
“老长官,通讯是你关闭的?”“我要降落了。”“你要投共吗,大哥?”“开枪吧,在我降落之前。”刘云翔专注地盯紧跑道,他甚至希望他有勇气打出那一枪。“啪嗒”一声,邵福林的枪掉在了驾驶室里,望着前方扑面而来的大地,他失声痛哭。“对不起,兄弟。我要把这架飞机交还给重庆。”刘云翔拍拍他的肩,“我会告诉他们,让你去香港。”
太阳出来了,一队解放军士兵已经围住了飞机,有人在拍驾驶舱的门。刘云翔起身去开门,一个穿长衫的男子激动地抱住了他,说刘云翔同志,恭喜你!你为人民立大功了。
乘客们从机尾下来,拖家带口,大包小箱,如同难民。他们显然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一个个都惊慌失措、目瞪口呆。刘云翔看到了那家人,看到了邓子儒的愤怒沮丧,看到了蔺佩瑶的狼狈落魄。唉,抱歉了……刘云翔掏出飞行墨镜戴上,眼泪还是从镜框下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