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 背
正午烈日似火,小花园长石凳上,合扑躺着一个汉子,上身赤膊,下身穿条短裤,一动不动。我路过大骇,此人怎么啦?走近了,见他头慢慢转向我。
你怎么啦?我问。他竟笑了起来:我在晒背,过去在冷库车间做生活落下风湿病,医生说我身上寒气重,大伏天最好做做艾灸,前天到医院一看,做艾灸的人多得不得了,排队花钱花时间,太麻烦,不合算,还是晒背方便,我听老辈人讲,伏天晒背,胜过吃老母鸡。
我说,当心中暑呀,人昏过去,老母鸡就吃不到了。他说我有数的,用手指指地上塑料袋里一瓶矿泉水和一瓶风油精。
突然中暑了怎么自救呢?再说赤膊躺在这里也有碍观瞻呀!这后一句我没说出口,毒日下,这样的有碍观瞻有几人身试?
热 昏
连日高温,广场舞照旧,这晚大约八点,她和伙伴们正舞得起劲,忽闻一阵狗叫,原来是邻居带着宠物黄毛出来溜达。黄毛与她熟稔,平日相遇,相互亲热。想是黄毛见到熟人行见面礼,无奈此时她不能回应。
不料黄毛不见搭理,拔腿冲进队伍,朝她扑来。她刚想给予安抚,忽觉腿上一阵剧痛,两排齿印已嵌进肉里,鲜血即刻渗出……于是这个暑天她不得消停,要一次次跑医院。
在同一辆公交车里,我听到她向一位熟人诉苦:唉,真倒霉!人家只包了医疗费,因为熟人,我也不好意思提赔偿,这只狗平常蛮乖的,哪晓得发神经了!
唉,这个高温天,狗也热昏头了,听说明天又要四十摄氏度了!那位熟人也叹了口气。
送 瓜
我开信箱时,见她下楼来,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手里捧着半只西瓜。
这么热,阿婆哪去呀?我问。
到对面楼里看看董阿姨,带点西瓜给她吃。
这瓜皮薄瓤红肯定很甜,阿婆会挑瓜。我称赞她。
是我孙子前天开车送来的,小鬼一下子带来八只。
你孙子蛮有孝心的。
能想到老的,算是不错了,但八只大西瓜,我老太婆那能吃得掉,放长了不要坏吗?所以我每天送半只瓜给董阿姨。她跌了一跤骨折了,现在又用钞票又吃苦头,他们老两口新疆回来,过日子节俭,大热天空调也舍不得多开的……
阿婆真有爱心!我夸她。
应该的,我老党员呀,董阿姨也是我们组织同志,不过伊党龄没有我长,我廿三岁入党,五十多年党龄了!
她声音里满是自豪。
返 乡
高温日,我致电一位老先生,早晚无人接,晚十点再拨,终于传来声音。
问这么热去哪了?他开始滔滔不绝。
去江苏老家了,买了当天来回火车票,刚到家。前几天听说我过去就读的中学这一带马上要拆了,那是我一生最留恋的地方,我在那里遇到了我的国文老师,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家里穷,中学毕业想找工作了,是他说服家里让我考大学,并说他可以每月资助我生活费,这样我才报考到上海,可惜我大学刚毕业,老师就去世了。今天我在听他讲鲁迅《彷徨》的校园凉亭里,在他塞给我一本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的西楼廊檐下,在他为我将赴上海求学作饯行的那家小饭馆附近,都走了一遍,我边走边回忆,眼前是六十多年前我们相处的日子……
我认真听着,声音里看到了旧日的光影、色彩,还有那永不消逝的师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