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人爱说“沙”。鸭窝沙、金带沙、潘石沙、圆圆沙、瑞丰沙……老辈的人耳熟能详。
沙小,不过一颗尘埃。尘土扬起,漫天黄沙,落归何处,都是道不清的偶然;沙也大,江河之洲即为“沙”。方圆几十里,月寒烟笼,就此成了故土。
小时候,母亲说外婆家在很远很远的北沙。一年到头,只在寒冷的冬天,母亲会带着我坐船,坐车,再坐船,一路向北。北到天涯,才到北沙。去了北沙,才知道,北沙不是北沙,是江苏海门,只是人们就一直叫它北沙。外婆告诉我:要不是没有米吃,你娘才不去鸭窝沙。
鸭窝沙种水稻,鸭窝沙有米吃。母亲随着一批姐妹,到鸭窝沙讨生活。母亲逐渐学会了在北沙从未做过的农活,母亲成了彻彻底底的鸭窝沙人。
沙上人都在江边。汛期的时候(沙上人叫大汛),江潮凶猛,沙的四围堤坝坏得严重,甚至出现决口。汹涌的潮水从天边涌来,“涮”得沙上人家一片狼藉。小汛的时候,还得围圩造田。在江边滩涂上围出一块一块良田,把“沙”与“沙”之间连成一片。沙上人不分日夜,挑泥堵漏,挑泥筑坝。从此,堤外是滔滔的江水,堤内是安详的家园。母亲和许多像她一样的、“沙”一般性格和命运的人,硬是用肩膀向老天“讨”成了一个生活!
“沙”是天然形成的,“圩”是母亲这一辈人向老天“讨”来的。围成一片的“沙”和“圩”形成了一个卧蚕形的绿洲,那便是长兴岛。
十年沙洲,田间乡里、宅前屋后,到处种上的橘树繁茂成荫,终于开花结果。“鸭窝沙”是早已忘记的名字,人们渐渐习惯称之为“橘岛”。当初,村里动员农户改种橘树。在人们犹豫的眼神中,母亲一口气多要了几块地。外婆捎信过来,说,这沙地上橘树能成活吗?橘苗在不结果的头几年,家里怎么活?
母亲说,熬过头几年就会好。母亲学着别人的样,在橘苗边上的空地,种上西瓜、洋萝卜;母亲带着全家种蘑菇,种西红花;母亲多方打听,一人坐车去常熟摸索着进牛仔裤,成了凤凰街上最早一批摆地摊卖服装的人……母亲用她顽强的性格和勤劳的双手,为那段艰难的日子打满了幸福的补丁。待到橘树上硕果累累的时候,母亲的脸上终于也盈满了笑容。
如今,岛上产业结构已然发生巨变,一座现代化的海洋装备岛呈现在世人面前,岛域地容地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岛上去海门只需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问母亲什么时候去海门看看,她枯瘦的指尖掠过银丝发际,笑容同天边的夕阳一样温和。长兴岛成为沙洲不过百年,老辈人多数来自崇明、启东、海门……风沙掩不尽他们的乡愁,但是,他们都把自己定格在了这一片生命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