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时间,妮娜·西蒙是反过来弹奏的,她把爵士乐的天外天弹到了茫茫无尽,弹到了中间的天涯,弹到了故我今我同为一人。要想听透妮娜·西蒙绝非易事,当然,你可以片断地听、即兴地听、不必计较内涵而只跟着旋律听。你也可以把妮娜·西蒙放在比莉·哈乐黛、艾拉·菲兹杰拉德、萨拉·沃恩,甚至诺拉·琼斯和玛丽·布莱姬等人所形成的互文性语境中去听。听,即是对音乐的介入,如约翰·凯奇的《4分33秒》打开了有声世界的无声印象。但把生命灿烂成绝唱的爵士乐到底是什么呢?
妮娜·西蒙说,“爵士是欧洲人对非洲人音乐的用词,我的音乐是非洲古典乐”。只是,如果我们单纯地从弹奏爵士钢琴的角度去阐释妮娜·西蒙,会不会忽略掉了另一个妮娜·西蒙,那个把蓝调、民谣、节奏与布鲁斯、福音、灵歌、百老汇歌曲、加勒比音乐、非洲土著音乐甚至法国香颂都容纳进歌喉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演绎的呢?她的嗓音一听即知,那些暗夜里的精神之花,有着强烈的白昼特性。需要用百万颗钻石总结的妮娜·西蒙,整个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声音,都在她的舌尖上。而沉默的大多数的声音呢,被钢琴缩减成强力的敲击,如妮娜所写:“你为什么没有看到,你为什么没有感觉到,我不知道。”
在午夜听那首《Nina》时,我的第一感觉是,那些富恩特斯或略萨笔下带着拉美情调的人物,开始沿着书中的夜晚失眠了;然后,我突然想起了格伦·古尔德,他在弹奏巴赫时总是不停地哼唱,而妮娜这首歌也是如此,在蓝色里哼,在黑色里唱,一切自由如鸟。如果我说我从这首歌中听到了妮娜·西蒙的自传性质,那么,有多少可辨认的当下唤起了2003年身上的自我和他者?被一份晚报折叠起来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一个被时间偷走的妮娜·西蒙又是个什么样子?2003年4月21日,70岁的妮娜·西蒙在法国马赛与世长辞,在此之前,她曾说:“我已是个疲惫不堪的女人,若不是为了音乐,我一早就离开这里了。”这样的语调有些颓废,但没有人想到会一语成谶。她在睡梦里涉过了“音乐中的冥河”,就像她在歌中所唱:没有任何声音,听不见一声喘息。
妮娜·西蒙早期录制了大量的唱片,包括那些具有“艾灵顿公爵”音乐风格的爵土乐、以色列民歌及电影插曲,几乎每一张都激动人心和非同寻常,可惜的是,该收藏的我一张都没有收藏,我是拥有妮娜·西蒙唱片最少的歌迷。我没有去看她的传记电影,我只是在深夜里听她的那张精选集,听她的唱腔从福音美声突然转成爵士蓝调,听她的钢琴弹出古典音乐和赋格的水珠。
在我聆听中,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妮娜·西蒙首先是一个钢琴家,然后才是一个歌者,我喜欢她边弹边唱的样子,我认为那不是一种表演,而是一种闪耀着诗歌灵性的书写,需要反复地听,我们的耳朵才能过滤掉很多东西,才能听出时间中那“不可能的战栗”。是的,时间偷走了我们的记忆,也偷走了妮娜·西蒙。时间是一部巨大的钢琴,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弹到了尽头,把我们弹老了,弹瘦了,弹得烟雾缭绕。只是,这其中有多少个妮娜·西蒙分身在不同的空间弹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