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水》是我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从初写小说到现在,时光荏苒,外面的世界早已面目全非,无章可循。值得欣慰的是,回望自己的精神生活,倒是依稀可见一条脉络。
2000年,我开始写《飞机场》。我童年的时光是在飞机场度过的,那是我生命的最初的样子,和幸福无关,也不尽美好,只因它明媚清澈,万物都是未被遮掩的面貌。没有沉于思考,就是想写,就像饿了想吃一样急迫,甚至没考虑怎么去写。带着忧伤的思念去写,宛如把童年的阳光捡到了篮子里,有时光逆转的喜悦,也有失而复得的抚慰。凭借一腔的烂漫和激情,居然越过了写作的诸多屏障。当第一部长篇收官的时候,感觉很是神奇。现在回头审视,写得过于恣意和缺少控制,该铺陈的又没有用心写到好处,浪费了很多好材料。每个人的心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依我那时的功力也只能如此。感谢《收获》主编李小林和编辑叶开,他们在定夺采纳稿件的同时,一定也深思过这个稿件对于作者的某些意味。作为作者,我算是幸运的。
2002年,我开始写《鲜花朵朵》。这是一个我熟悉的题材。我小姑有七个子女,个个活色生香,特别是她们的活法很叫我感到新鲜。同样的现实世界,她们的边界似乎更无垠广阔。写之前,她们绰约多姿的影像都在眼前,现实的繁华热闹和我内心的妖娆完美结合。这个长篇写起来似乎比《飞机场》容易。这种与素材似隔非隔、既熟非熟的状态,我以为是最佳的状态,它叫我在一个可控的时空里游刃有余。
2005年,女儿中学即将毕业。我开始写《中国宝贝》。女儿是我用情最深的人,铺天盖地的情,就像播撒了一地的种子,抚育、辛劳过后,到了收获的季节,而且这种收获,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喜悦。这是一段不可复制并值得记忆的宝贵时光,因为当孩子成人后,很多东西都会随之远去。这个长篇写得非常顺畅,几乎一气呵成。于我而言,如果写作有什么捷径的话,用情写作无疑是条省力的捷径。当然由于阅历、气质不同,作家也是分门别类的。
相继写完《飞机场》、《鲜花朵朵》、《中国宝贝》三个长篇之后,最想写的写了,最熟悉的写了,用情最深的也写了,这时,我面临的问题是,我还能写什么?我们偶尔会产生一种颠覆自己的冲动,于是我想,能不能虚构一个故事,以此来测试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呢?
“活着就要讲故事”,马尔克斯的话似乎有种号召力。那个时期,我相信出色的小说要有一个好故事,尽管我不相信好故事就一定能成为好小说,我也不是很赞成“故事为王”的小说理论。我只是想在小说创作上走一条自己不曾走过的新路——故事先行,以此来施展一下想象力的“魔法”。
这个故事不知怎么就来的,真是神来之念,像凭空飞来的一样。那几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了,这些人物的关系以及结局一下都有了,冥冥中像是都安排好了,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接下来这个还悬在空中的故事,衍生出绵密的细节叫我几乎处于一种亢奋状态,那些天我沉溺在故事的汪洋细节中不能自拔,想象如此美妙,竟然迟迟不愿动笔。后来我知道,这是小说创作中最令人愉快的阶段,就像一段朦胧的暗恋……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朋友听了,大家几乎异口同声认为这是一个好故事。在小说未动笔之前就把故事讲得如此完整,这对我来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以为接下来的写作应该在掌控之中。
其实不然,构思可以天马行空,写作却是要一笔一划来完成。故事有了,但该怎么讲呢?叙述的节奏和细节的取舍该怎么把控?问题接踵而至,有想象力难以抵达的盲区,和意想不到的阻隔。肯定又否定,在小说的章节中迂回反复,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这几年,说不请是沉迷其中,还是被它裹挟纠缠,无法走进别的事情。这个小说于我,真像是一个既爱又恨的“红颜祸水”,明知叵测,但还是要和她轰轰烈烈谈场恋爱。
问题出在哪里呢?这时,我自觉地进入了关于小说创作的思考。其实,讲故事不难,细节也随处可觅,应该说,最考验作家的是想象力。它神秘莫测,难以控制,宛如迷宫。
小说最终改好的时候,还是有余音未了的意思,竟然对文本平添依恋,以为它是可以养育下去的,它是可以修葺下去的,它是可以相伴终生彼此温暖的……其实,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穷尽一生在完成一个故事呢?即使迷路了,我也知道,我还在其中,在小说这个局中,这令我安心。庆幸自己爱上小说,它是我的精神生活,几乎和现实生活并列,是我的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