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治丧委员会
鲁迅的病情,胡愈之知道得极清楚。年初,他带着苏联方面的委托,欲邀鲁迅赴莫斯科休养。他由香港秘密潜回上海,约鲁迅在一家咖啡馆面陈。鲁迅拖着削瘦的病体赴约,毅然拒绝。“我五十多岁了,人总是要死的,死了也不算短命。”“我在这儿,还要斗争,还有任务,去苏联就完不成我的任务。敌人是搞不掉我的。”“他们对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我抓去杀掉,但我看还不会,因为我老了,杀掉我,对我没有什么损失,他们却损失不少,要负很大的责任。敌人一天不杀我,我可以拿起笔杆子斗一天。”胡愈之凝视着鲁迅根根直竖的头发,噙着泪水无意再劝,他理解面前的斗士。先生精神矍铄,治疗一段时间会好转,他带着自己的希冀与鲁迅告别。
冯雪峰的声音继续响起,打断了胡愈之的沉思:“先生的葬礼,宜救国会出面组织,酿成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内战的群众运动。”
胡愈之放下电话,靠在床边吸烟,心情沉重。这个隶属于中共情报系统的布尔什维克,正秘密做救国会上层领导的工作,与救国会诸领袖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的学识名声、谦谦风采赢得了他们的信赖,引以为知己,使中共能有效地借助救国会的力量做一些自己无法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莫利哀路29号洋楼前的草坪上,一个娴淑中透出坚毅的女性垂首踱步,无心看一眼那些钟爱的鸽子。它们悠闲地散步草坪,无忧无虑,不能理解女主人此时的心情,分担她的痛苦。她低头沉思,女性缜密的思辨告诉她,鲁迅不光属于文艺界,他属于中国,纪念他不是少数人的事,应由民众来承担。要达到这目的,唯有依靠救国会的力量,它能打破界别、政党乃至阶级的界限,广泛发动群众,结成统一联盟。
李素娥已猜到女主人将出门,抱着灰色风衣站在台阶上等候。宋庆龄默默地披上风衣,赶赴大陆新村。
冯雪峰一踏进大陆新村9号,急得直跺脚,冲周建人高声嚷嚷:“你怎么不早一点通知我呀!”他快步上楼进入鲁迅的卧室,俯下身子深情地吻了一下鲁迅的面颊。
宋庆龄已坐在客厅里,倾听许广平的诉说。许眼圈通红,抽泣不止,脸庞失去了平日的血色,苍白一片。周建人与冯雪峰下了楼,与宋庆龄交谈起来。“当务之急是商量一下如何料理丧事。”冯雪峰踱步走到窗前,“葬礼不宜我们出面,否则必遭国民党的扼杀。”宋庆龄操着一口酥糯的沪语:“救国会可以。它是公开的,又能联络各界人士。”她在紧要关头总能和中共站在一起。冯雪峰心头一热,甚是敬佩。宋庆龄身为救国会的执行委员,主动提出承办丧礼,一切担忧云消雾散。“应该有个治丧委员会,”冯雪峰说,“政治上、文艺界、国际友人、亲朋挚友,方方面面都需要照顾到。”“蔡元培、宋庆龄、内山完造、沈钧儒、萧三、曹靖华、A.史沫特莱、茅盾、胡愈之、胡风、许季茀、周建人、周作人。”“应该有对付国民党政府的缓冲人物,把丧礼办得更好。”宋庆龄沉吟俄顷,缓慢地说。冯雪峰回过头来:“谁最合适呢?”“相伯先生。”“马相伯?”“对,他也是救国会发起人之一,国民党拿他没办法的。”
当天出版的《大晚报》,发表了鲁迅先生的讣告和治丧委员会名单。翌日,街头报童挥舞手中的《大公报》《申报》,扯着嗓子高喊:“看报,鲁迅病逝、治丧委员会有所变动。”治丧委员会的名单,人员减至八人,去掉了《大晚报》公布的名字中的胡愈之、曹靖华、胡风、许季茀、周建人、周作人。在征得马相伯的意见后,马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
其实,冯雪峰还起草了一份名单,增加了毛泽东,可当时国统区的报刊没有勇气让毛泽东三个字见报。一家日本人办的小报《日日新闻》在10月20日刊登了一则消息:鲁迅告别礼,今明两天中举行,毛泽东也是治丧委员。
出现在中国政治舞台上不足周岁的救国会,它的诞生发展与鲁迅生前没有什么联系,救国会的团结御侮的政治纲领,鲁迅并未公开站出来支持,他对统一战线的建立有着自己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