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葛优躺”这个词时,我带着一种细微甜感。在《我爱我家》这部二十年前流行的电视连续剧里,葛优演一个二流子,老是到人家里来耍赖,动辄就说要晕过去了,赖在沙发上不起来。
这部电视连续剧是我青年时期的记忆——这么一说,把葛优、英达、宋丹丹、杨立新等导演和演员都说老了。但时间公正地分配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不多不少。人人俱老,非常正常。当时我没注意到“葛优躺”这个特殊姿势。当时,一家四口,是杨立新、宋丹丹、关凌,再加老家长(老革命)文兴宇,他们四人是这部剧的四角,一张桌子,靠他们撑起来。葛优是帮忙友情演出的。
我当时是自视甚高的文学青年,读书虽未破万卷,胸中自有百万兵。或者说,凡是国产的,都归为二流。什么是一流呢?例如,一定要说情景剧,那么《成长的烦恼》是一流,《我爱我家》是二流。这个判断带有浓重的“媚外”态度。当时也并不觉得该剧多值得看,而且,那时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更没有可以放得下电视机的客厅(连电视机都买不起),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下看的这部电视连续剧了。
1993年7月首播至今24年过去,整个世界完全不同了。我们这个世界,可以分为“互联网前”世界和“互联网后”世界。在当前,我们思考问题,首先依靠互联网,是一种“互联网思维”,在当时,我们是纸质书思维,而电影、电视,只能作为一种思维的协调剂。
现在看当时葛优的身板,那种精瘦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葛优躺”就是在剧中的一个很特别、很赖皮的姿势。这种姿势,出现在画面里,自然不美,但代表了一个很特殊的“北京瘫”的典型状态。这样的“瘫”姿,并非葛优的发明,而是一个无所事事,有些无聊,赖皮,不自重,自我鄙薄的意思。
借助于“互联网思维”,发现很多人已经发掘出了各种“葛优躺”的“深刻意义”,而且,还复活或者说创造了“北京瘫”这个词,归纳了、总结了“北京四大瘫”,为首大哥,自然是“葛优躺”的创始人了。
这个“躺”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沙发上。葛优到别人家里,而且是一位老干部家里,不仅不是恭恭敬敬正襟危坐听老革命讲那火红岁月的感人故事,而且是歪塌着没个样。这不仅是对“老傅”的不敬,也是对整个“贾家”的不敬。
今天再热“葛优躺”,不再是“鄙视”,而变成“羡慕”了。世界太忙了,一躺解千愁啊。
从“鄙视”到“羡慕”,似乎暗示着变化,我们理解世界、思考社会,态度开始变得多维。在“贾家”时代,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人人向往下海,商品经济正在勃兴,老傅二儿子本来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混混,但乘风而起到处倒卖,自称经理摸着了商品的命脉。物质世界就此勃兴,以至于“物化”不断现实,人人行色匆匆,在越来越快的社会节奏中,失去了自我停顿的时间和机会,别说“葛优躺”这样散入沙发看不见的彻底放松,就是好好坐一下凳子,都不是那么从容了。节奏过快的社会,使得人们对于一种闲适乃至于散漫的态度,有了羡慕感。今天的“葛优躺”已经是被“羡慕”的对象了。
春节将至,放假之时,“葛优躺”似乎是一个合适的姿势。不过,自然要掌握分寸,里外有别,别到公共场合例如宜家那里去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