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从好友在朋友圈中发的微信得知张用博先生过世的消息,一时不敢相信,连忙去电询问,方才确认张先生在前个月已驾鹤西去,心中顿时怅然若失。
翻出老相册,与张先生合影的照片已微微泛黄,模糊了记忆。那是十年前?还是十五年前?只记得那时候世博会的主会场还尽是脚手架,而去张先生家拜访时经过的南浦大桥引桥下的路,绕来绕去总让我迷失方向……
张用博先生字尚犀,1933年生,江苏沭阳人,出身中医世家,故以医生为职,受乃父影响业余唯喜金石书画。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为来楚生先生检查身体、治疗病患而熟稔(后还为来翁主刀开去病灶),进而随来翁习书学画,一直未曾间断。虽用博以师事之,但来翁从不以门生对待。
张用博先生对来楚生先生篆刻和肖形印的研习颇为深刻,他将传统的以四灵、生肖为主的动物肖形印,发展到了刻花鸟、人物、山水等各类题材,并独创性地在印章上“四艺合璧”,即一方印章除印文外,尚有诗词、书法、绘画,在印章的不同边款面上凿刻书与画,自作古体诗,根据诗意作画,将诗与画分别刻在边款上墨拓,最终由印文点题,这样使观者得到看画、观书、读诗、赏印等多层次的艺术享受。
我因喜欢来楚生先生的书画而有缘与张用博先生相识。用博先生对晚辈后生如我关照有加,当初先生见我喜好其治印,相谈甚得,于是慷慨取出收入在其早年出版的《张用博书法篆刻作品集》中的二三十枚自治印章,和我共同挑选出了十枚精品相赠——算来是属于精品中的精品了。我喜不自胜,将印章带回家后即请人制盒精装成一组,并一一制印蜕成一小册,可以不时把玩。此后我拟请用博先生为印盒题签条,先生却鼓励我自己题写——虽然写了若干后挑了条还算满意的,但毕竟心中惶惶,至今不敢贴上去贻笑大方。这十印中有两方章印文分别为“抱得琴来不用弹”(见图)、“池塘春草梦中生”,一朱一白,印文古拙质朴、诗文雅致清灵,可谓相得益彰,于是便成为我最常用的两枚闲章。
记得与张先生聊天中,他提到当年执意拜入师门时,来楚生先生曾说:“学这东西(书画),是不会有大出息的,好在你有医生为职业,白相相吧。”没料到,张用博先生后来全身心投入到书法、篆刻中,由爱好起而苦心钻研,“白相相”反倒成了正职。篆刻之外,张用博先生研习来翁书法,历三十年未有稍懈。他提到“当时写来老师的字的不只我一个,但1985年前后,就没有人再写了,因为太难写了。不少人说,写来老师的字不划算,写别人的字早就可以卖钱了……这让人想起‘难能可贵’四个字。可贵的东西一定有难度,易如反掌的话,能谈得上艺术吗?”这也许就是张先生用“艺海一杓”明其心志的源初,艺海无涯,先生只取其一杓,精益求精,终成为承来翁书法第一人。
用博先生谨遵乃师教诲,一生低调,不追求名利,唯杜门习字、洁身自好、修身养性而已,不事宣传炒作。先生直到八十高龄方才举行第一次的个展——2012年9月末在上海图书馆举办“张用博从艺五十周年个人书法篆刻展”。而我此时正在外地拍卖来不及赶回参加,等我回到上海,展览已经结束,但回到家却发现用博先生亲笔签名的新著《尚犀书刻》已寄到,正静静地方在书桌上……该如何形容我激动并惭愧的心情呢?这几年忙于自己事业,奔波各地拍卖会场,却不知不觉间许久没去拜访张先生,先生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仍待之如平日。此可云君子之交,全然是因为先生的君子之心啊。
之后与用博先生通过几次电话,听到先生身体轻健,心里大感安慰。但正因如此,我以为来朝既久,拜访先生之事便又一拖再拖,却没想到当日一别竟成永诀,悔之莫及。开年以来,邵洛羊先生、贺友直先生、张用博先生相继过世,海上艺坛前辈名家一时如秋叶凋零,令人唏嘘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