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一个叫薛家厍的小地方。一个男子拎着一方木匣子,内置剪刀、刮刀、小木梳、白围兜,每天走街穿巷,一步一声“剃头修脸”,一晃就是几十年,把薛家厍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几代人的头,差不多理过了无数遍。可是直到薛家厍动迁,人们见了他,还是一口“剃头的”。再后来,好像大家都习惯用“理发师”、“发型师”的名头了。就连大名鼎鼎的陈逸飞先生拍电影,片名也叫《理发师》。
上世纪80年代,我还在普陀区业余大学教当代文学。学校发卡给员工,每年免费若干次享受理发服务。年轻教师嫌学校的周师傅老土,喜欢跑到街上另找理发店。我却发现,周师傅手艺极好。通常周五政治学习后,我往周师傅椅子上一靠,打一个瞌目充,正好剪毕,于是起身洗头;再打一个瞌目充,正好吹干头发修完脸。周师傅见我睁眼,照例问一声:不要头油、雪花膏吧?然后自言自语:这个还是不用的好。请周师傅理发,每一次都不会失望。
最近几年,理发居然成为了我的难题。每次走进小区旁的美发店,理发师抖抖豁豁不敢正眼看我,东一刀西一剪,不是划了脖子,就是割了耳朵。即使确认他不至于向后扳下脑袋切开喉咙,我也还是有点惴惴不安。折腾半天,终于完事,借着背后理发师端在胸前的镜子,我看着自己的头发,总是感觉左边高来右边低。
想当年离开教职后,有好一阵,每月也还有一个周末的午后,高高兴兴前去享受理发的快乐。理发师傅高举双臂刷刷大剪,声起发落;洗头美眉温软的双手,团着香香的发乳,连带着头发头皮头骨,柔柔地抹着抓着捏着,末了温温的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干爽的发巾严严地把你头颅包上;理发师风嘴抖动、长梳轻捋,终了弓腰轻声一句:“先生,请起。”你会顿觉周身一轻,如同换了一人。
那时,我住在陆家嘴,浦东南路临近东昌路一带,理发店一家挨着一家,要价不菲,但是质量绝对上乘。首先是剪得好,理发师看上去就利利索索、山清水秀,往身后一站,只要听那发剪的嗒嗒声响,你就很有信心。其次是洗得好,洗头美眉像是弹筝作画一般,你美美地迷糊半晌,醒来就神清目爽了。
后来搬到了虹口,搬到了杨浦,又搬回了浦东,却再也找不到那种享受。一日,以一种怀旧心态,寻梦一般走回到留下了美好记忆的浦东南路。理发店多了,价格低了,旧时的享受和感觉没了。一小绺黄头发悬在额头的小伙子说:你处在老板多过员工的时代,好师傅都自立门户了。街角路边的小发廊,理发师才是好手艺。我走进一家小发廊,理发手艺确实不错,可洗头质量不敢恭维。而且沿路而行,不容易找到从门面到地面、从柜台到发巾、从围兜到剪具都清清爽爽的人家。加上此发廊与彼发廊容易混淆,难区别,引人遐想,所以索性放弃了。
迁居浦东的东部之后,理发洗头成为一桩心事,尤其是稀里糊涂买下小区旁边一家连锁店的充值卡后,简直成为负担。本来,走到东可在东面理发洗发,走到西可在西边洗发理发,反正都是半斤对八两。说不定,能撞上一个好手艺呢?而现在预付了钱款,为了尽快花完那些冤枉钱,即使面对满店堂的实习生,也只得老老实实伸将头来,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