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河由西往东。这条练祁河,因“流水澄清如练”而得名。有雨滴打在身上,惆怅彷徨之际,我忽见此屋,门楣有“敬茶坊”招牌。
跨过门槛,小小的庭院古朴幽雅,青石铺地,雕花门窗,一切似曾相识。厅堂内老家具的摆设也是我所喜欢,茶桌琴几,香烟飘袅,水池倒影,盆栽草木摇曳生姿。一把禅椅,上方挂书家王伟平的蝇头小楷《心经》,更为这里平添几分禅意。隐隐约约中有柔婉音乐轻漾,那是昆曲《牡丹亭》。
店主小陈把我引进里屋雅室。一位姑娘端来一杯阳羡雪芽。阳羡雪芽,茶名源自苏东坡诗句“雪芽我为求阳羡”,唐肃宗年间,每逢茶汛,朝廷特派茶吏在宜兴设“贡茶院”,专司监制、鉴定。采下嫩茶,经焙炒,即快马日夜兼程上贡京城。陆羽称阳羡茶“芬芳冠世”,卢仝也有“天子爱喝阳羡茶,百昌不敢先开花”的咏茶名句。“天下茶品,阳羡为最。”这茶我自然喜欢。
上茶的女子二十来岁,眉目清秀,终日在茶烟琴韵熏育下文静无俗气,身着大襟薄衫,盘纽,青灰色的面料有点飘逸,靠袖口镶一段玄色,很有点古典女子气息。细雨绵绵的氛围中,阳羡雪芽袅袅中轻漾着清香,杯中汤色清亮,翠芽缓缓展开,飘浮着又慢慢沉入杯底。明代周高起,在《洞山茶系》中描绘阳羡茶:以“入汤色柔白如玉露,味甘,芳香藏味中,空深永,啜之愈出,致在有无之外。”我细品慢啜,觉周高起所言丝毫不过。
天色渐暗,稍顷,雨大了,雨点打着老屋,淅淅沥沥。闻香、品茗、听雨,别有情趣。“一庭春雨瓢儿菜”、“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愁兼杨柳一丝丝,客舍江南暮雨时”……历代诗人笔下的江南雨给人太多的回忆和想象。
我有点坐不住,走到门前,雨水沿门檐往下淌,如注。屋外练祁河水面溅起水花,河对面老屋顶上雨雾在风中犹如白烟卷过,唯门前绿树在雨水洗濯中越发洁净。我有点激动,想把此情此景告诉更多朋友。我用相机拍摄了这一刻,并写了条微博,文字很简单:“下雨了,坐在古色古香的茶室,听老屋外的雨声。”
网络真奇妙,极普通的一张图片一句话即刻勾起许多人的情愫。有人回应说想起他家“依河而建的老房,风水好,有燕子常年做窝”,湖北一作家感慨:“唉,老屋里,藏着多少年少的记忆。我家的老屋,如今空无一人了……”新加坡有位华侨,更是倾诉思乡之情,他说他家乡在浙江缙云一个叫梅溪的很淳朴的小村庄,儿时在那里度过,老屋有院子,抬头能看到屋檐四角和天空。他说:“几十年了,真想回去坐坐。”又说,“一生何求?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要不然那老屋可能都不在了。”我鼓励他:回家看看吧。他说:“对啊,回去坐老屋院子里,听雨看雨。”
有人说:坐江南老屋,无雨便成遗憾。在老屋听雨看雨确实美,如果有一壶好茶相伴,就更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