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江南已经绝迹许多年的船娘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了。沉寂的湖泊河道里有游船了,简易轻快如寻常农船式的、画舫式华丽的、居然还有七桅大船和威武龙船式的。大体量的游船都得有机器操作了,小型的游船则由女人摇橹划桨,最适合于临街小河,她们便是江南的船娘啦。
船娘是水乡旅游的精魂,有船娘和游船,水道就活。从前的船娘都是很有本事和情调的主儿,她们可以把船驶得活泼灵巧,还会在船上鼓捣出一桌简约而精致的船菜,都取鱼鳖虾蟹为食材而烹制的,本色纯真。我幼年时随父母到无锡太湖旅游,就包的一条游船,船娘就在随船拖水的网兜里现取现剖,烧了好几样特色湖鲜。母亲在世时多次说起五十几年前那次游湖。
禁锢的年代船娘噤声并绝迹,现如今社会开放搞活,船娘重新成了水上游的主角了。坐船的游客享受着船娘的服务、包括沿途讲解自然风光人文景观,再就是即兴演唱小曲儿;岸上的游客欣赏着游船在水里灵巧自如的游动,看着船娘摇橹时柔美的身姿,更听着随风飘来的歌声,不禁陶醉。
然而这般美丽的景致中,也有遗憾在,那就是船娘唱的小曲不在辙上,不是唱走音了,而是所唱的曲子实在太过老套和杂乱,没有创新,缺乏情趣。
我听到如今船娘所唱的曲子多半是《孟姜女过关》之“十二月花名”,曲调虽然委婉,却有些悲凉,不切情景;有唱民歌《太湖美》的、唱《刘三姐》对山歌的、还有唱流行歌曲《天路》和《青藏高原》(江南不是广西、亦非青藏)……我想这些船娘怎么啦?与时俱进啦?其实江南山歌小调的矿藏是相当丰富的,如果取江南山歌小调填上合适的词儿该有多好啊。
我油然想起了从前流行在江南城乡的“小热昏”说唱即是船娘们值得效仿的典范。那时市井文化生活贫乏,“小热昏”说唱填补了空白——通常是一男一女临街摆开场子,一盏汽油灯炽亮,他们便站在高处说唱起了各种小调,应观众需求,可以随点随唱,诙谐活泼、情趣盎然。他们是不收费的,只在说唱的间隙中推销治咳嗽的梨膏糖,赚些小钱。他们已经在走江湖中历练出了即兴编词的本事。与“小热昏”相仿佛的还有从前的打夯,打夯的工人们也有即兴编歌词的本领,看到什么编什么,我就曾经被他们编进过夯歌,他们是这样唱我的——
一位小朋友鼻涕长,
缩进缩出弄白相。
不花本钱不出力,
开了一爿粉丝厂。
天气一冷忙生产,
过年正好派用场。
叫一声,小朋友,
不讲卫生出洋相。
冬天,我正感冒拖着鼻涕,被工人们捕捉到了,就一句一句唱开啦,把拖鼻涕形容成开粉丝厂,好形象哦。伙伴们都朝着我笑,我意识到后大窘,立时面红耳赤,捂鼻而逃。
我真希望现在的船娘也历练出如此身手,能唱出趣味和风情来。其实我听到过有位船娘唱别致情歌的,听不分明,特意问过她什么词儿,逐字逐句作过记录,那词儿太精彩啦,记录如下:
河里清水绿汪汪,
叫声阿妹心勿要慌。
我好比铁匠铺里摆勒格铜礅头,
铜打心肝铁打肠。
河里清水绿汪汪,
叫声阿妹心勿要慌。
我好比肉礅头前挂起格三梳钩,
日挂心肝夜挂肠。
那就是传统的吴歌,极美,真希望不要失传,要唱起来、活起来、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