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起来了。寂寥的是,你不知道。要知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片刻,在去敦煌的路上,张掖大佛寺,我在拍寺院的壁画,描写西游师徒的数百年前的壁画。你闯入了我的镜头。也是在那次路上,跨过了渭水,见到了渭水边春天的树,杜甫所说的“渭北春天树”。那树好秀。突然间明白杜甫为什么要写这句“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了。因为只要是春天,渭北和江东的树总是一样的秀。还有,只要是日暮,江东和渭北的云,也都是一样无去无从。这,也是我一个人的记忆,除了杜甫不知道,其他所有人也都不知道。为此,我为一个人的记忆犯愁了。
一个人的记忆可以有多远,几十年没问题吧?只是之后呢?这些记忆也就随风而去了。想到这儿,就感觉难以释怀。就感觉文字这东西真好。就感觉当记忆出现模糊的时候,得把一些记忆写下来。让一个人的记忆,化成一些人的记忆。让这些原本是一个人的记忆,从此被记忆得更远一些。
譬如,风花雪月。安西那儿的风,从不停息,背着身子倒走,我感觉到了前行其实有另一种方式。甚至相信,倒走的目的不是为了前行,只是为了把过去和昨天看到心里去。龙华寺出生在咸丰时候的那株牡丹,如今已嫁接成一片了。那天,痴痴望着它许久,看见一片花瓣落在了泥土里。雪呢?那次我在长城之上,好大的雪,真的是冰封雪飘,写出了一句“三千年后谁知我,曾把心弦付雪藏”。我在富春江和寒山寺边的枫桥上两次看月。前一次,我悲伤地想起了郁达夫,后一次,我读出了黄仲则的那句诗:“一星如月看多时”。
再譬如,琴棋书画。我一直感觉,钟子期其实也听不懂伯牙的琴声。他是个厚道人,他不希望伯牙不快乐。他说“高山流水”,伯牙听懂了他的苦心。世界上真正的知音是彼此珍惜。还有棋。我见过李昌镐。他在棋枰之外,像一个惊恐的怕失礼的小孩。一块白手绢频频拭着额头、腮边的汗,在一把白折扇面上,一笔一画地写下“格致”二字。再说书法,现在书法家的字,我不太经意。我喜欢鲁迅的字。曹漫之先生的家人,因了他的遗言,把鲁迅的“悼丁君”那首诗的手迹,捐给了鲁迅纪念馆。有关这件手迹的沧桑经历,我读到了曹先生女儿的详细讲述。那一夜,我热泪盈眶。我感觉到了人心的温度。画呢?我也画画,更好的说法是涂鸦。其实人在学写字前,大多涂过鸦。涂鸦是人的本能,是天生的喜好。我自觉涂鸦过分,总是在上面写些话,指望可以补救。记得有次写过一句很好玩的话。那是一幅山水,近处的山顶上有个亭子。我写的话是:“这里曾经坐过我的恋人。”
几十年了,要写的记忆很多。这里算是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