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衡,2012年11月自杀于曼哈顿的公寓,时年28岁。自杀前她是麻省理工斯隆商学院MBA,即将毕业。
一直想为这个女子的死说点什么,是惜悼,也想为自身以及众多幸存者提供警醒。
她初到美国的照片一直浮现在眼前。17岁女孩,稚气,秀美,生机勃勃。非常聪明,有很强学习能力,以全优成绩毕业。勇于挑战自我,到校不久即成为校园军乐队一员,接受严格训练,从半个俯卧撑都做不了,到一年之后在两分钟之内能做88个俯卧撑,从最多能在校运会跑一千五百米且累得虚脱半天,到13分钟能跑两英里。她还积极投身社会活动,在大学期间参与了德州农工“未来国际领袖协会”、校长亚洲顾问理事会,经常与校长共进工作午餐。
真是一个上天厚爱的孩子。她的天赋、努力与取得的成绩,是多数人望尘莫及的。
然而她被自己内心的暴力杀死了。
这个暴力是什么呢?是她争进的雄心,获胜的欲望。
观看郭衡的成长之途,成为竞争中的获胜者这一铁律,早早地被父母、老师、社会灌输到她头脑中,陪她一路走来,逐渐内化为她自身心灵的信条。
她要获胜,要一直高歌猛进,要成为人们眼中和自己眼中强大自信的人。她维护着外界眼中那个活跃、积极、快乐的形象,从不诉苦,好像与逃避、软弱都不沾边。
而对自己,她不得不承认离开军乐队,实际是因为撑不下去了,亚洲人天生的体格弱势使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比那些美国同学做得更好。进入麻省理工后,她发现她的同学们不光工作学习认真勤奋,并且做事十分高效和考虑周到。她曾说,跟世界级人才比,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她的信心开始摇摇欲坠了。
当我们接纳竞争作为生存的唯一法则,当我们把胜出作为生命的最大欲望,我们看起来有多强大,实质上就有多脆弱。
当世界被分为由获胜者与失败者组成的两极,当我们的骄傲让我们许进不许退,所有的奋斗就是在锋刃上的危险前行,随时会割伤致死。
非常喜欢佛教中对净土一词的解释:净土并非指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我们这些正生活着的人内心的安详。净,意味着用流水冲走内心的竞争与争斗;土,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温暖之地。
一个年轻生命逝去了,她有过感人肺腑的勇气与执著的奋斗,这一切自有价值和令人尊重。如果说那中断的琴弦尚有余音,那是在给予我们珍贵的启示:当整个社会把竞争的文化倾倒于你,令你窒息,令你迷失,无论如何请不要忘记给心中留一片净土,回旋跌落之时方才有温暖的土地将自身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