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我一笔笔誊写
多年前,在甘肃农村劳动锻炼期间,不幸落崖受伤致残。什么事也不能干了,今后怎么办呢?
熟识我的人都跟我说:“学习写作吧。”在他们看来,残疾人似乎与文学有某些不解之缘。也难怪他们,因为像海伦·凯勒、奥斯特洛夫斯基、吴运铎这样的残疾名作家,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我清楚自己的功底,也深知文字变铅字的困难,所以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说:“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自己还不知道?”
那么干什么呢?总要想一个办法支撑自己,使自己觉得有必要活下去。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写作一条路可以走。
那写什么呢?几位先于我在拥挤的文学小道上颠簸的业余作者跟我说,写你最熟悉、感受最深的事情。什么是我最熟悉、感受最深的事情呢?无疑是自己的病情。夜阑人静,我开始伏案而写,妻子则在一旁帮我回忆。我们说说写写,写写说说,说到激动处,妻与我都是泪痕满面。
那时还没有电脑,稿子得誊写到方格子文稿纸里去。我双手没有握力,手指像鸡爪般散开,写出来的字迹就像天书一样。这样的字,叫编辑如何辨认?不扔到废纸篓去才怪呢。干完了家中一切“男活女活”的妻子,开始在灯下为我第二次加工。捧着我那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字迹模糊的手稿,她一字一字地猜译、辨认,读给我听,然后根据我的口头更正修改,最后才工工整整地誊写到方格纸上去。有时我已经熟睡,她还坐在灯下一笔一笔地誊写。偶尔睁开眼,只见墙上布满她“高大”的身影。
稿子誊好了,装在自制的大信封里,不敢多折,唯恐被编辑认为是退稿再投。就是寄,她也宁愿多走几步路,亲手投到邮局的信筒里去,不敢信手投在路边的信箱里。真是可怜天下妻子心!
一下买了十份报纸
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一篇一篇寄出去,却又一篇一篇被退回来。初时,我对退稿并不在乎,很有一点“大将风度”。渐渐有点受不了了。拿自己的退稿与别人登出来的文章比比吧,觉得自己的文章一点也不比别人的逊色。我开始抱怨编辑缺乏“慧眼”,抱怨编辑录用“人情稿”、“名人稿”过多,挤得自己没有立足之地。甚至,开始扔笔,撕纸,流泪。
这时,还是妻子安慰我:“编辑部不相信眼泪,我们也不要以成败论英雄。写出来的文章不能见报,水平总是在一点一点提高的,将来辅导孩子做作文也是蛮好的。再说,通过看书、学习、写作,多少也充实了枯燥的病床生活啊!”言之有理,我抹掉泪,铺平纸,握起笔,重新写。
一天下午三点多,接小区传呼电话的老妈妈突然来敲门:“你爱人刚刚打电话来,说文章在晚报上登出来了。”
什么?登出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是哪篇?登在哪个版面?问老妈妈,却问不出个究竟来。这可把我急坏了,一个人心痒痒地在房里直打转。
好不容易,妻子下班回家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报纸给我看。“登出来了,是《锻炼使我重新站起》那篇,《康健园》专栏!”
捧着那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报纸,我就跟范进中举一样,有点晕乎乎的。鼻子酸了,眼睛湿润了,透过那晶莹的泪花,我仿佛看见自己在沿着稿纸上方格叠起的梯子上攀登,在格与格之间的垄沟里耕耘。
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我问妻子:“马上就要下班回家了,为什么还要打电话?”“先知为快嘛!”妻子笑眯眯地说。知我者妻子也!
我突然想到,该多买几份报纸留念呀!妻子一听,连声说对,赶紧转身出门。可是,那时候晚报好卖得不得了,周围的报亭老早卖光了。妻子又跑到附近的天山邮局,一问也卖完了。怎么办?她二话不说,坐上门口的71路公交车,赶到静安寺那里的邮局。还好,邮局还开着,她一下子买了十份报纸。
这十份报纸,除了一份我们自己留着珍藏,其他的都陆陆续续地分给了亲朋好友。面对惊喜的亲友们,妻子感叹:“表示惊讶,只需一分钟;要获得成功,却要努力许多年。”亲友们纷纷祝贺我们说:“不容易,不容易!加油,希望能够在报上看到你更多的文章!”
这一撇全靠那一捺
高兴过后,我们俩就拿出底稿与正文对比,琢磨编辑为什么这样修改,从中找出自己的不足。现在,我们读别人的作品时,不再停留在单纯欣赏、消遣的水平上,更多的是揣摩作者的创作意图,学习作者娴熟的写作技巧,观察作品的社会效应。
来之不易的“成功”,令我满心欢喜,斗志满满地继续奋力“爬格子”。我的文章登出来的渐渐多起来了,妻子也受到激励。有一天,她兴致勃勃地宣布:“我也要写文章投稿!”从此,她也开始读书、练习写作,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她的名字也偶尔在报纸杂志上出现了。这一来,夫妻俩比学赶帮,劲头更足,共同语言更多了。
阅读和写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多年来,一家人已养成终身学习的习惯,已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数百篇文章,有些作品还获了奖。当然,能有这样的成绩,我更感激的是我的妻子。我颈椎骨折伴高位截瘫,医生把我治到倚靠着妻子能行走几步。我高妻矮,我左妻右,走路的时候是一个“人”字形。有首歌里唱道:“人字的结构是互相支撑。”我这一撇则全靠妻那一捺支撑着。妻子给我一个支点,托起了我的残后余生。我也愿意努力笔耕,让这个“人”字,变得更坚实、更高大!